≈柳岸至水≈

夏至后，天地之恋与日俱增。绿叶团团簇簇，恣意涂抹山丘和原野。盛夏，山野里的花儿开得比春天时更盛大。河渠里的野菜，叶子长得像芭蕉那样大。

        我仿佛一个划桨而来的舟子，穿越四季，周游时空，带着那些心灵密语，在不断升腾的空气里游动。

我洒落文字，随着十万只鸣蝉，在叶子里吟唱，激起一层层暑气。潮湿的心意流淌成浮光跃金的小溪，欢快地流向时光的折回处，打着漩涡，落进许多的鸟鸣。

趁荷叶上的一粒尘埃，尚未被卷进那颗晶莹的露珠之前，我要将我的爱圆满，像圆满的荷叶一样。我要送给邂逅今生的你，一览无余的眼眸。你飞不起来的啼鸣，可以随呼吸，在我露珠映照的内心里，悄悄安放。

借着夏日的热情，你的美化作芙蓉，开始搬运我心动的水声。还有，采荇之歌，摇曳在船桨划起的水波里。 

盛夏来临。开花的生命有着各种馨香。合欢树不用向桃花借红，因为内心的期待已经羞了满树满枝。夏日野菊也不用向梅花取白，雨后她们自顾自带着露滴在晨曦里摇曳。牵牛花的藤蔓与怦然遇见的另一根相互缠绕着，将心动的颜色反复诉说，蓝、紫、红，随着太阳和时间渐变，独自描绘自己的风景。我划过山溪，划过原野，那些自然的花草树木，仿佛都在期待着与诗吟的邂逅，都把自己扮得格外好看。

几场雨后，庄稼们借着阳光的宠爱疯长。棉花已经圆了棵，绿油油的叶子，巴掌那么大，枝上粉的、黄的、白的花朵接连开来。

那时，父亲赶着马车，皮鞭一扬，车上便滑落一堆青青的野草，槐树下那头黄牛撒欢一样向青草跑去，大快朵颐。父亲摘下草帽，自制的深红色油纸伞砰然撑开，彩虹下蜻蜓乱舞，池塘里青蛙叫了，红薯芽们齐刷刷地在收完麦茬的地里站成垄，一行行，长到了一拃多高。豆棵子已经蹿严了地垄，枝叶间星星点点的小碎花儿，像散落的星子。最热闹的是大田里的玉米，道东道西，村南村北，一片广阔的绿，覆住了麦茬。微风吹来，玉米叶子鼓荡着欢呼。我的舟船都被这欢呼声漾起的水波荡漾而起。

父亲好像远古驾车而来的车夫，在玉米地里锄草。四下是一望无际的绿野，而他一直在默默地劳作。一场大雨后，阴凉里到处是剥落的暑意，玉米在疯长，我分明听见了它们拔节的嗞嗞声。杂草在疯长，密密麻麻，四处蔓延，想把田野织成绿毯。这时的草，多汁，鲜嫩，是牛、羊、猪、鹅的好饲草。

东方刚露鱼肚白，老车夫就起来，趟着露水，去锄上一会儿，晌午，回家歇晌。日头正毒，留下野草在地里晒太阳。傍晚热气消散，他又扛着锄头过来。玉米苗日渐长高，杂草深陷其中，也会逐渐黄薄寡瘦。

闷热的夏天，父亲光着膀子，裸露着褐红色的脊背，稀疏花白的发丝里滴下汗水，爬满额头。筐子里收获的是紫色茄子、鲜红的西红柿、长长的豆角，有时，还会有几穗嫩棒子，几只甜瓜……他扬起鞭来，菜地里繁花盛开，五颜六色。再扬起鞭来，蝉鸣嘶嘶，麻雀叽叽喳喳，有时还会惊起一只野山鸡，机嘎机嘎飞走，引得孩子们寻声望好久。

四周都是升腾的湿气，到处是热浪，我在暑气蒸腾的波浪里游动，满头大汗，流遍前心后背。

俄而，天会阴得很沉，却并不凉快。地里蒸发上来的湿气，笼罩着村庄，树梢儿上，一片雾蒙蒙。

       小暑后再有几天就入伏了。父亲一扬鞭，雷阵雨就会哗啦啦落下一阵子。乡下的雨，多是这个时段下。

我划动舟楫，从玉米梢头，穿越村东的菜园。垄沟沿儿上的草也茂盛得摇曳，蔓子草恣肆汪洋，一团团探出小蛇儿一样的嫩尖儿。我又遇见了蒹葭苍苍，一竿一竿分开她们的温柔，又看见谁家油葵，落了黄花，沉甸甸地俯下头，像是羞涩的新娘。

       划动舟船，我终于快到家了。我看见，弟弟端着一大碗面，坐在房顶的树凉里吃饭；母亲在胡同口房凉里，跟对门的大婶边吃边聊。

午后，又一阵儿雨，很快就停了，刚湿了地皮。父亲站在屋檐台儿上望望天，默默无语。父亲赤裸的脊背，在阳光里剪成一幅古铜色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