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风

         老北京这个字眼从意识里泛起到泛滥，起于路经的“老北京炸酱面”店铺，那爽脆弹牙、韧性十足、筋道口感的面条，配上脆嫩的黄瓜、清爽的豆芽、清冽的萝卜和一些新鲜爽口的时令蔬菜，当然还有那一大勺秘制的鲜香肉酱，在炸酱面氤氲的麦香和酱香里，在敦实的原木桌椅所坚守和凝结的时光里，老北京的故事在初升的昭阳里慢慢晕开……

无论从哪个逼仄胡同出发，经过数次七拐八绕的转身之后，半天光景，你总能如约而至到达那红墙黄瓦的故宫。在极重风水和五行的古代，作为皇宫大内的皇族色彩，即便有钱，也不能任性。就说这故宫的红墙黄瓦，并不是某个皇帝某天的一个忽然灵感，它极有讲究。五行八卦中，红色为火,黄色为土，火下土上有火生土之意，此卦为上吉。再说故宫这个名字，是现代人们对于这片宫殿的标准称谓，极少有人提及它盛年时的另一个名讳--紫禁城，以至于我走进故宫，看到被时光侵蚀的雕栏玉砌，破败不堪的宫廷地面，我忽然间恍然大悟，原来“故宫”二字只是过去旧王朝宫殿之意，并不是它的本姓。当我在这重重迭迭、庭院深深的宫殿中迷失时，在那仲夏八月的老北京里顿悟中，心里颇有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味道。穿梭在如梭的人群中，游离在知名的或不知名的宫殿里，想象着那些姓朱或者姓爱新觉罗并以皇帝为职业的男人们，还有一生能沿着御道进来一次的皇后所率领的后宫女人们，当然少不了那些寒窗苦读数十载肩负家国兴旺的天子门生们，在这片宫殿中你来了我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但这热闹终归是打着皇族标签的高级娱乐项目，和那些挤挤攘攘的市井胡同无关，高高的宫墙，宽宽的护城河隔绝了这些喧闹，只有那高居在城墙上原本肩负着观察、守望和防卫紫禁城的任务的角楼默默看着，不言不语。一缕微风，如手指般，在角楼的梁柱之间，弹奏着潺潺音符。它在水中的倒影如此宁静，如一位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老人般，禅机四伏，波澜不惊……

 
    不管你从哪个胡同拐出前往故宫猎奇或者揽胜，都无法绕开那饱经500余年风雨沧桑、占地有大半个故宫的天安门广场。如果你有幸乘坐交通工具从这个被誉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广场上方经过，你会发现，相对正北方的故宫建筑群，广场正是这一巨幅水墨丹青中的留白。说到留白，大凡传世的书画精品都很讲究留白的艺术，留白处不着一笔一画，然奇效迭出。中国画受儒家的德，道家的逍遥，佛家的禅宗影响，创作不求与自然形象之间一对一的视觉直观相似性，而讲求画面形象、意境与造型手法所形成的综合效果，对形象、主题的“神合”、“神会”之体味。留白，就是中国画在传统文化里参悟出的禅意。正所谓于无字处看书，于无声处听音，于无画处观景。在这无画之处，中国画的神韵与意味融合、古典哲学与传统人生观碰撞，最终勾勒出中国五千年古典文化的曼妙身姿。古典建筑是大型的凝固艺术，是一部石头与木头交汇的史书。有人说建筑是绘画的延伸，还有人说绘画是建筑的升华，不管是哪种说法，绘画里的留白最终幻化为建筑里的广场。广场在中国的传统里叫做庭院，庭院源于古人聚居的居住形式，在共同的空间里，一家人围拢居住的是中国文化中相互关怀照应和守望的伦理价值和亲情。一般来讲，家庭越大，院子就越大，如大树一般分支抽条。这里曾经是皇帝一个人的庭院，体现着天下一人的权威，古代帝王以无限的权力在他的家国里俯仰天下。在这所放大的民居里，作为家长的皇帝处处殚精竭虑把王朝的秩序和信仰纳入其中，让帝王的生活成为权利的展示和伦理的示范。皇帝一去不复返，此地空余紫禁城。夏日里，阳光正好，我信步走在广场上，穿过称作大前门的正阳门，惊叹于欧式浮雕与中国古典建筑完美契合；路过毛主席纪念堂，目睹了几个老人在此潸然泪下；与人民英雄纪念碑擦身，唏嘘着着那几名少先队员被队旗映红了脸；左顾人民大会堂，想着此刻里面应该正在共商国是吧；右盼中国国家博物馆，那里的每一件文物都在向你娓娓道来那一段早已逝去的时光；来到天安门前，有仪仗队正在升旗，有风吹过，五星红旗烈烈有声，有种莫名的情绪在心中升腾。恍惚中，我似乎听到有几个孩子在念叨着什么前门楼子九丈九，四门三桥五牌楼，前门楼子九丈九，九个胡同九棵柳，前门楼子九丈九，王口花炮响上头……夕阳下，伴着懵懵懂懂的童谣，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王朝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离去，越走越远，只留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踟蹰中，有点不甘，有些凄楚，还有些许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