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碧罗雪山(五)

个人日记

 

翻越碧罗雪山(五) 

 
才出生天,又遇恶徒;未曾离别,已然怀念

 

            甩离无处不在的沼泽陷阱,冲出如同迷宫般的大森林,遇见热心的蒇医与暖人的老奶奶,历尽了炼狱折磨,终于逃出生天,走出了碧罗雪山。可怎么也没想到,才离险境,又进虎口,在这精疲力竭的时候,又要面对少数民族恶徒……

 
      
终于走出了山林,走出了碧罗雪山。
    
穿出来的地方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沿公路下行,再转过一个山头,暮色四合中雄浑浩荡的澜沧江大峡谷就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眼前。从空阔寂寥的半山腰望下去,谷底的茨中村在澜沧江畔清晰可见,手机也终于在两日内第一次有了微弱的信号。
    
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如游丝般从体内消失殆尽,双腿一直在不停颤抖的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路边。
    
宇航好奇地问若望道:“怎么会有一条断头路开到这么荒凉的山前的?”若望指一指我们脚下道:“这里正在开公路,以后会穿过碧罗雪山,在迪麻洛和茨中两个村落间联通怒江和澜沧江两个完全隔绝的流域。”我插口道:“看网上说这公路已经修了好多年了,怎么我们一路走过来也看不到有什么眉目的样子?”“我们走的路线是选择尽量近,而公路还要考虑尽量好走,两条线基本没有重合,所以看不到。”若望说,“刚才在山里面听到的汽笛声是工地的最后一辆工程车开下了山,本来可以搭便车下山的,现在要下山,唯有打电话叫山下熟人开摩托上来接了。”
    
若望说着取出手机拔通,然后说了一通我和宇航完全听不懂的话。碧罗雪山地区傈僳族、怒族、藏族等各民族聚居,相互通婚,但基本通用藏语,估计若望说的就是藏语。
    
若望放下手机,对我们说村民现在开摩托上来接人要两百块一个,天快黑了,砍不了价。宇航一听马上打断他的话,说太贵不坐,情愿自己慢慢走下去。
    
我要过若望手机,跟那边砍起了价,对方像是吃定了我一般,完全不肯松口。但我之前已经从网上了解过有人也是坐摩托下的山,只要二、三十元。正狐疑间,眼角余光无意中看到若望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心中电光火石一闪,顿时明白了若望原来和电话那头的人是一伙的,刚才若望肯定已经用藏语说了我糟糕的身体状况,所以对方才会这么有恃无恐地狮子大开口。在山林中最后一程,若望没有再催赶,任由我们休息,只怕也是不想让我们搭上修路收工下山的便车。
    
看着脚下这条碎石满地、还没铺好的公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悬崖,在山间曲折回旋而下,陡峭异常,远远比我以前见过的那些以为很险峻的贵州、四川一带的山路更让人胆寒。而且天很快会完全黑下来,这里无星无月,走这样的山路肯定要腾出手来打着电筒才行,不然一片漆黑中踩在碎石上,分分钟可能滑倒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我没有头灯,双手执杖,根本腾不出手来拿电筒,体力又已近灯枯油竭,怎么盘算都没有走下山去的可能性,很显然,车费再贵也只能挨宰了。
    
但心中终是不忿,对着电话说如果降到一百元我就考虑,然后直接挂了递回给若望。若望接过手机,冷冷道:“那你就在这慢慢等吧,我可是已经平安把你送出碧罗雪山。”回头招呼宇航说带他去熟人家里住宿,已经让他们在准备晚餐了。宇航貌似不明就里,跟我道了别跟着若望下山而去。
    
我心头火起,心想若望肯定又是带着宇航去熟人开的店里准备痛宰了,可又不方便当场撕开面子道破,只能目送两人离去。
    
天色越来越黑,正要取出手机给宇航发短信叫他小心上当时,身后突然车声轰鸣,一对民工模样五十岁上下的夫妻同骑着一辆摩托车正在绕弯而下。我心头大喜,强自撑着竹杖起身,走到道中间,大声询问他们可不可以搭我到山下。那大叔停下车问我到哪去,我说到茨中村,大叔面露难色,说他不是茨中村人,不顺路。我赶紧说可以给钱,大叔迟疑着问我给多少钱,我想着给市价一倍总可以了吧,于是回答五十元。大叔与妻子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让我上车,却叫妻子步行下山。问其缘由,说是山路太陡太险,后面坐两个人太不安全。心下对夫妻两人大觉歉然又感激不已。
    
感情复杂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碧罗雪山,然后依依不舍地把助我走出生天的两根竹杖抛到一边,抓着摩托车后座往上跨,花了好一会功夫、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磨蹭着上了车,这才惊觉自己已经体虚至此。才上得车来,手机响动,一看是宇航发过来的短信,说是已经看出若望心怀鬼胎,不会上他的当,要我耐心等候,去到山下就找车上来接我。一颗坠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赶紧回短信告诉他我已经搭上了下山的车,待会在山下会合。
    
公路陡峭、曲折,大叔打亮车灯,一路俯冲下行,甚是惊心动魄。虽然要顾着避开地上的碎石,开不了太快,可也很快赶上了若望和宇航。与他们擦身而过打招呼时,宇航大声地回应着,若望却面无表情,视如不见。
    
坐在车后,往快速掠过的悬崖外看去,不由一阵阵心虚腿软。在如此险峻的山路上往下开,感觉就像在玩自杀游戏一样。大叔车技甚好,几次在转角处眼看着要冲下悬崖,惊得我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了,大叔却一个轻巧的拐弯,就从崖边嗖地一声滑了过去,车轮带起一阵烟尘。
    
车到半山腰,从车灯中看到前方路段已经是铺平整的好路,大叔正想加速,突然迎面呜地一声飞驶上来一辆大马力摩托,直直的往我们身上撞过来,逼得大叔一个急刹停住了车。
    
对面的摩托也是一个急刹,然后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长相凶悍、怪异的瘦高个,其形貌甚是古怪,实在看不出是哪个民族。大叔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嗫嚅着问对方什么事。瘦高个并不搭理他,冷森森的眼光投向我道:“说好了让我来接你的,你怎么可以坐别人的车?”我立即明白他肯定是若望叫上来的人,便答道:“我并没有答应坐你的车,我只是说车资降到一百元就可以考虑。”
    
“我已经接受了你一百元的价格,也已经又打电话过来给你的了,只是不是你接,是你向导接罢了。”瘦高个一脸强横,傲慢地道,“你看吧,我晚饭都不吃,就立即上来接你,又全是危险的山路,所以你必须把全部车费付了。”“人家又没坐你的车,就算你要收也只能收点汽油钱,哪能收那么多啊。”大叔看似是个胆小怕事之人,这时却忍不住上来插了一句。
    
“你找死呀,”瘦高个眼里凶光大露,往前踏上一步,“你是哪条村的,小心我叫你今晚回不了家。”
    
大叔吓得往后缩了缩,不敢再吭声。我知道自己现在形同废人,就连一个小孩也可以把我击倒。况且看样子瘦高个是这里的地头蛇,凶蛮惯了,我更不想因此对大叔产生任何不利,也不再去与他争辩,直接掏出钱来给了他,叫大叔开车离去。瘦高个仍心有不甘,嚷嚷着说我的向导安排了他送我去旅店,他不能有负所托,跑过来要截停我们,大叔优秀的车技再次得到展示,一个漂亮的拐弯绕开瘦高个,然后迅速加大马力疾驶而去,风中依旧传来瘦高个破口大骂的声音。
    
不一会,摩托开到茨中村,我要大叔把我送到村里教堂附近的旅店。茨中虽然隐匿在偏僻的澜沧江大峡谷中,却依然无法掩盖村中那座百年教堂的光芒,茨中天主教堂在驴友圈声名远播,被誉为中国十大最美教堂之一,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大叔说教堂旁边有间王老师客栈,新建没多久,干净整洁,价钱也便宜。一路开去,村里没有路灯,就连屋里亮着灯的人家也极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暗处时不时传来的狗吠声才让人感觉到这里是个村庄。
    
摩托车开到了一处黑洞洞的院落前,大叔停车去敲门,不一会儿院子里的灯亮起,一位相貌端庄的中年妇人过来开了门。我把外衣兜里的钱都掏出来,一数有七十元,全部塞到了大叔的手里,大叔推让了一下,看我仍坚持,也就不再多言,谢过驾车离去。
    
老板娘带我进房一看,果然十分干净整洁,也不知道是不是客人太少,白白的床单、被套和枕头像是从来没人用过一样。只是灯一开,立即有不少飞蛾、蚊虫从窗户外飞了进来。
    
老板娘忙过去把窗户关上,我坐到床头拔通宇航电话,告诉他这里住宿条件相当不错,并且一个床位只要三十元,空荡荡整座院子没有一个客人,要他赶紧过来,今晚我们花六十元,就可以把整个客栈全包下来了。宇航说若望带他走了一条近道,现在就快下到山了,可看村里头一片漆黑,不知道怎么找过来。
    
老板娘在旁边听我跟宇航说话,正抿嘴而笑,这时插嘴道:“这好办。”转身走到院子里开着了屋顶的灯箱,“王老师客栈”几个大字亮起来,在黑魆魆的夜空中格外耀眼。宇航此时还在山道上,视野开阔,在电话里连呼看到了,说我们这是峡谷里唯一亮着灯的地方。
    
老板娘说她会一直开到宇航找过来再关灯,我心想这可真够环保的,不过转念一想,这样的荒村野店,在这个钟点根本不可能再有旅客前来投宿,晚上屋顶亮着灯还真是浪费。
    
把已经快没电的手机和相机电池充上电,又去洗了个澡,正在洗着衣服的时候,宇航的声音传了过来。老板娘带他来到房前,我刚过去开了门,宇航就把手中竹杖往旁边一丢,连人带背囊直接躺倒在了房门口,张大嘴巴喘息不止。
    
我从宇航背囊侧面网兜里抽出水瓶,撒了些盐进去再兑了些热水递给他,宇航一手接过,靠着背囊半躺着仰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又歇息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点力气,于是开口痛骂起来。
    
原来若望带他下山后,要拉他去熟人的旅店,宇航死活不肯去,若望就说饭都已经煮好了,你不去是很不尊重当地少数民族的,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瘦瘦高高、样子十分凶狠的家伙。最后,他们要宇航给了五十元作晚饭损失费后才让他离去。遇到了恶人心情本来已经很不爽,谁知道在打着电筒走过来的路上,村里又有不少恶狗冲了出来,幸亏他手里一直拿着竹杖,一路挥舞着恶狗才没敢靠近。加上之前走山路耗去的力气,到了这里,真的已经全身脱力了。
    
我也把我半路遭遇瘦高个拦截的事跟宇航说了,当下都不由得暗叹若望年纪小小,本来聪慧能干,可心术却偏偏如此不端,不知道以后会做出些什么更大的坏事。
    
宇航比我多走了最后一段山路,看似比我更累的样子,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东西也不吃,直接从地下爬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我也是没有任何胃口,想着去把衣服拧干晾上,可双手没有一点力气,只得湿漉漉地把衣服直接晾上了阳台,再喝了点盐水,也上床睡觉。
    翻来覆去良久,身上还是痒痒地无法入眠。碧罗雪山雷电山谷中一夜,不知道有多少跳蚤寄居在了我的身上,我已经特意换了所有衣服,想不到身上依然那么痒。
    
半夜时分,或许是太累,或许是跳蚤都已经吃饱,人终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在这澜沧江大峡谷底的无边洪荒里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闹钟就把我振醒了。因为每天从茨中到德钦的班车只有早上七点四十五分一班,而在天亮之后到发车之前短短的时间段里,我必须游览完茨中教堂。宇航也醒了来,不过只是张了一下眼往窗外看了看,就裹着被子不肯动了,说是要在这里休整一天再走。
    
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有干,也只能收进了背囊,然后与宇航道别,悄悄关上门往教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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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步路走下来,知道左脚踝基本没有好转的迹象,只能踮着脚尖轻轻前行。不过让人宽慰的是全身除了左脚踝外,昨天受尽催残的右脚和两条手臂已没有一丝酸痛。虽然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什么都没吃,可全身上下依然充盈起了满满的力量。看来出发前高强度的锻炼,以及昨晚还勉强过得去的睡眠对体能的恢复起到了莫大的作用。今天没有什么累人的活动,于是遇到台阶干脆毫不惜力,单脚蹦着上下,免得左脚受力伤势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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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角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茨中教堂静静地倚在碧罗雪山山麓的天光云影中,斑驳的外墙透着岁月的沧桑,杂草丛生也掩不住其昔日的风华。
    
百年前全才的法国传教士们既当设计师,在这深深的大山皱褶里建造出了这座唯美的教堂;又当绘画师,在教堂壁上描出绚烂辉煌的斑斓色彩;还当乐师,教当地百姓唱圣诗;同时当园艺师,把从法国带过来的葡萄种子撒在碧罗雪山的山坡上种出硕果累累;更当酿酒师,用老家带过来的器皿酿出芳醇的美酒;甚至当起了教师,办起了学校和修女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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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葡萄成熟的季节,茨中村民每家每户在屋前屋后,还有山坡上都种植着一种叫玫瑰蜜的法国葡萄,这种小小的葡萄仅指甲盖大小,在法国本土已经灭绝,但在这里却随处可见。村民们又用当年法国传教士流传下来的酿酒技艺酿出了名扬中外的茨中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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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却对宗教一直有着莫名的喜欢。站在清晨淡淡的天光里,立于教堂的三层钟楼下,仰望中西合璧的钟楼上中国式的飞檐和最高处竖立着的十字架和谐相处、融而为一,心中一片静谧、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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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中长途汽车站就在教堂外,开往德钦的车已经发动起了引擎,我走出教堂,随着三三两两提着青菜、拎着鸡鸭的村民走上长途车。汽车鸣响汽笛,驶往在深谷中奔腾呼啸的澜沧江。
    
车行江岸,探身回望。静静伫立在光阴中的茨中教堂在身后渐渐消失,郁郁苍苍的碧罗雪山也在慢慢远去。
    
峡谷中,长河奔流;两侧高高的山顶上,灰云沉沉。
    
我们逆流北上,澜沧江夹在两岸高耸入云的群山间,奔腾呼啸、扑面而来。
    
看着莽莽苍苍、云雾缭绕的碧罗雪山在身后渐行渐远,山中两天一夜的经历如电影般又在心中一一掠过,也一一镌刻在了心版上。
    
昨日才从深谷密林中逃出生天的我,为什么已对碧罗雪山充满了怀恋?

后记:
    
伤脚与碧罗雪山的跳蚤,伴着我走完了全部余程。
    脚伤让我完全更改了计划中继续北上川藏的行程,让我面对梅里雪山而不入雨崩,走过香格里拉而不停留,只能在丽江瘸着一条伤脚、挂着满脸晒伤后的脱皮,像一个流浪汉似地徘徊,最后在昆明又吃了不卫生的过桥米线,一直拉回了广州……
    
回到家中,第一件事就是把所有衣服用滚水烫过,然后关闭门窗,把所有物品用杀虫剂喷过。至此,跳蚤才算完全绝迹。
    
收拾停当,站到称上一称,比出行前瘦了17斤,达到一生中所有旅行减体重最剧烈的一次。
    一个月后,体重恢复,脚伤痊愈,心中又再燃起出行的渴望。 

 




文章评论

清莲

你很久之前有个说说说在啥地方也遇到过恶徒[em]e117[/em][em]e117[/em]

嫣然

忘不了昆明的三角梅

清莲

想不到若望是这样的人啊,太失望了[em]e127[/em][em]e127[/em]

踏雪寻踪之醉浮尘

一直有徒步旅游的心愿,看到风遭遇这么多的磨难有点胆怯了[em]e117[/em][em]e117[/em][em]e117[/em][em]e117[/em]

一树繁花

多次想问忍着没问的一件事终于有答案,就是你走完全程到底瘦了多少斤计,原来是17斤,呵呵,对若望的行为太感到失望了!

南柯一梦

太曲折旅游,心一直为你安危绷紧!还好你终于平安,心咔嚓一声平静!愿多保重![em]e160[/em]

听风沐雪

其实这一节很多内容都是可以不要的。。。

往日随风(不入群

看你写走陡峭山路、又遇到恶人、真真紧张呀!你总算平安回家了[em]e16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