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海

第一次等班车是去年的端午节，那天我上班，我们是一上两天的班，第三天早晨交接班，然后休息两天，完了再上、再休，周而复始，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不管严寒酷暑，不管刮风下雨。那不是一年四季，而是十年四十季。

两天四十八小时，相当于早出晚归的上班族除去星期天、不除星期六，一个星期的上班时间。所以我经常在心里感叹，上班时间太长啊。并且如果有事情我想多休一天，那么下个班我就的连上三天。 

端午节那天我就是在上第三天。晚上吃过饭，单位管饭，又发了五个粽子，因为单位粽子不好吃，所以我一口气把五个粽子全吃了。这句话听起来是病句，其实不是，如果单位发的粽子好吃，我会带回家给他奶尝尝，他奶喜欢吃粽子，因为不好吃所以没必要带回家，更何况家里有好吃的粽子。不过后来他奶说，句子没病，是我有病。

班车在广场上等，广场在矿办公楼西侧，我工作的地方在广场的西侧，广场的南面是山，广场的北面不远处也是山，我们是在山沟里，这也对，那有煤矿不在山沟的啊。

20点40分的班车开走了后，我来到广场，广场空无一人，下躺班车是21点30分，也是最后一班车。

厂子里的广场没人这很正常，我一个人在广场溜达，肚子有点撑，可能是江米有点硬吧，小时候曾经很感激屈原，因为他让我们吃上了粽子。

我溜达时很少沿着广场转圈，都是在一个地方徘徘徊徊，办公楼顶上有一盏射灯，照着广场，所以广场不是黑暗的，而是昏暗的，或者叫朦朦胧胧。

我一个人的时候，比较自由，想在哪儿徘徊就在哪儿徘徊，如果有其他人等车，我就会躲着他们。一般熟悉的人等车，会聚在一起闲聊，我一个熟人也没有，因为我并不是煤矿工人，我们是住矿协作单位。

其实班车很准时，21点25分来，也有时候班车就停在广场上，司机21点25分来开门，然后等四五分钟，21点半准确发车。

一般21点10来分，陆陆续续的就有人来广场等车，有时还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女工，有几次我是想靠近，想闻闻是不是和他奶用的一种浴液，当然这只是想一想，怎么好意思靠近呢。

开始我以为他们是为了占座位，后来发现那趟班车根本坐不满，慢慢才理解了，这是一种回家急迫的心情。
我虽然等了一年的班车，但是从来没有坐过一次，我下班的时候也不会坐班车，因为班车的方向和我家不是一个方向，班车开往棚户区和新区，出了厂门向北，我家在南郊区，出了厂门向南。

所以当人们终于等到班车来了，蜂拥涌向班车的时候，却是我悄悄撤退的时候，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然后我回到我工作的走廊，从窗口默默的注视着班车的开走，这样一件心事也就放下了。

端午节第一次等完班车后，我休息了两天，再上班第二次等班车时就遇到了一场小雨，我站在办公楼的墙根下，抬头望着天空，出了射灯范围天空是一片漆黑，但射灯范围内小雨却明亮剔透，我不由得露出笑容，心情特别快乐，我可以咧开嘴笑，因为我不会担心有人看到我丢三拉四的牙口。

也许正是这场小雨诱惑了我，使我陷入了一次次的期待中，总以为还会遇到那场小雨，结果一个夏天她再没出现，倒是遇到几场大雨，遇到大雨后才知道原来小雨总是温顺的，始终是一个方向，可以站在墙根避雨，大雨却很张狂，一会东一会西，打着伞都会把裤子湿透，所以只好圈起裤腿。

通常我会装出很像等班车的样子，原地踏步、东张西望、左右肩膀潮起潮落，这也并不奇怪，我怕有人发现我只等不坐，那样就会认为我有病。

对于等班车，我几乎到了偏执的程度，不管风花雪夜，不管春华秋实，风雨无阻，只要上班，每晚必等，这也是因为我们通常都在21点半以后干活，正好有空档时间。

总以为在等待中会心事拥挤，其实却总是寂寞空虚，总以为会往事如烟，其实却几乎忘掉了自己。寂寞的时候我在心里哼一些老歌，这样也能消耗掉等待的时间。为什么要消耗时间呢，不等不就行了吗，这道理看似很简单，可是，可是，管他呢，想那么多干啥。

有时会很羡慕那些坐班车的人，在车上打个盹，卸去一点疲劳，然后就到家了，也许家里有人，也许家里没人，不管怎样总是回家了。

有一次，班车停在广场上，我就想看看车里面，我绕到车的侧面，登住轮胎扣住车窗，因为是晚上，车里面看不清楚，但是在射灯的照射下能数清座位，一共是四十五个座位，如果让我选，我就选倒数第二排，靠窗口那个座位，然后看一路夜幕苍茫、或灯火阑珊。

夏天就那样过去了，秋天来了，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等班车，终于迎来一场秋雨，呵呵，秋夜秋雨、诗情画意，还是那盏射灯，天气有点凉，其实人老了，对冷热不太敏感，我还是穿着衬衣，我那个衬衣是咖啡色的，很厚的布料，一夏天也是它，我的双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墙根下，有时抬起头看看天空，有时看看班车来的方向，一个女人向我走来，她手里提着兜子，我以为她也是来墙根下避雨，她越走越近，很长的墙根，她完全没必要再向我走近，但是她一直走到我面前，她对我说她手机欠费了，能不能用我手机打个电话。我说可以的。她告诉了我号码，我给她按了号码，接通后，我把手机给了她。
我听她叮嘱孩子千万别用煤气烧水，她说，妈一会就回去了。

她把手机还给我说谢谢。我说不用。我们两个在墙根下避雨，她说她儿子明年中考，学习还不错，努努力能考进局一中。我说，祝他好运。她又说她们单位有个人烧水睡着了，结果水开了把煤气浇灭，被煤气焖死了，才31岁。我说，我听说了，原来是你们单位的。

她说她都是坐八点半的班车，今天有事耽误了。果然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这也是我等班车唯一一次和人说话。

塞北的四季很模糊有时候秋天很短，有时候没有夏天，我一直认为能穿衬衣裙子便是夏天，所以我很晚才脱衬衣，即是对夏天的缅怀，也是对秋天的拒绝，所以我一直穿着衬衣到小雪，地上已经结冰，当然我只在等班车时候穿衬衣，就是刚才说的那个衬衣，因为颜色深，我又从来不把衬衣扎在裤子里，所以很容易认成褂子或保暖衬衣。

当然有一点可以肯定，塞北的冬天是漫长的，比较寒冷的，等车便是一件很苦的差事了，好几次我问自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后来我终于明白，什么也不为，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习惯，习惯了一种生活。

春节，矿上放假三天，班车改成早八点，晚18点各一趟，我等的那趟班车取消了，但我依然去了广场。

除夕之夜的广场灯火辉煌，远处传来清脆的爆竹声，明知等不到班车，我还是兴致勃勃，因为还飘荡着雪花。

我一个人在广场溜达

夜空中飞舞着雪花

那些雪花

忙忙碌碌寻找着家

有的落在山凹

有的落在树杈

还有的在广场落下

还有的与人玩耍

广场下面有一条暖气道，落在上面的雪花即刻融化、看来温暖也是一种谋杀。我忽然想，最悲壮的是落在大海上的雪花，无一幸免瞬间即被蒸发。

雪花的生命是那样短暂，但是，对于45亿年的地球来说，人的生命甚至比雪花都短暂，既然生命如此短暂，回家就成了每一个人的心愿了吧。

所以我撅起厚厚的嘴唇学了一段萨克斯曲回家：

瑞米 少

嘟嘟 嘟

胡编乱造工作室  远海

2015，6，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