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这几天，公公要来我家成了生活中的大事件。

早在一个星期前，婆婆就打来电话，说公公要来我家。这个消息像往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一枚小石子，让我莫名地紧张起来。

说实话，做他家媳妇十几年，虽然不能说完全熟悉公公的秉性，可也知道公公是个勤劳、善良、敦厚、不多言不多语的老人。我跟婆婆有过几次摩擦，公公从来都没有责怪过我这个媳妇。过年过节，他盼着我们回去。会迎出几里远的土路帮我们拿东西。

我和丈夫住进楼里六年，公公也只来过一次，又赶上我出去办事，没有好好陪他。这一次是第二次来，对我来说就像第一次，我这个老媳妇该做些什么欢迎公公的到来呢？

公公很少进城。为确保他安全抵达我们家，细心的丈夫频繁地跟公公电话联系，告诉他坐哪一路车，在哪个小区下车。我则一遍遍问丈夫，要不给爸买一套衬衣，或者袜子？因为丈夫在电话里嘱咐公公来我们家洗澡，然后领他去医院检查身体。婆婆在电话里抢着说，什么都不用买，往年我们给公公买的新衬衣还有呢。

第二天公公就要来了，看着还算整洁的室内，我还是不放心地在晚饭后开始了大扫除。抹地，擦玻璃，清洁卫生间和厨房间。丈夫在我的带动下，也挽起袖子一起忙碌。看着清清爽爽的居室，丈夫忽然醒悟过来，“只是我爸来我家，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干嘛整得这么隆重？”我笑而不答。我的心思怎么能告诉他？要是公公来我家看到凌乱的屋子，满地的灰尘，心里会怎么想这个媳妇？他是来检查身体的，我得让他看到焕然一新的居室有个好心情，这也是对老人的尊重。

夜里，熄了灯，拉上窗帘后，我听到丈夫辗转反侧的声音。我也是，心里也在百转千回。我们都知道，若没有事情，公公是不会从农村来麻烦我们的。尽管我们极力往乐观处想，可是对于第二天的检查，丈夫和我的心里还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我的父亲去世的早，我就把慈祥的公公当成了我的父亲。我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温暖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照进我们的心里。每年秋天，丈夫都会从老家带回一些野蘑菇，那都是公公骑自行车去十几里外的山林里捡拾的。他们不舍得吃，晒干后全给了我们，说是纯绿色食品，滋补身体；每年春天播种时，公公必然会留出一块空地种大豆。打出来的豆子用自家的驴车拉到屯里的磨坊，磨出黄澄澄的豆油，全部捎到了城里给我们吃；前几年，公公还到别人家摘完果子的园子里揽苹果。只要是能吃的，他全都用袋子装好，下到自己家井下，等过年时我们回去吃。还别说，虽是捡来的苹果，可公公懂得储存，冰凉凉的味道特别爽口。

这些年，老人的心思都在我们身上。只要是我们爱吃的东西，老人绝对都给我们留着，直到留坏了，自己也不舍得吃。甚至过年过节，要是知道我们想留在城里，他们一定也会遂着我们的心意。这些年，老人从没有在生活上拖累过我们，在经济上给我们增加过任何负担。这一次，若不是公公身体不舒服，他也绝对不会来麻烦我们。

第二天早晨，我照例早早醒来，又环顾了一遍屋子，确保公公来了之后，看到的是一个绝对整洁的屋子。而丈夫也破例早起，以往这个时候贪睡的他可是推也推不醒的。丈夫穿好了衣服，就匆匆下楼了。

十多分钟后，他跟公公一前一后走进来。正在厨房忙碌的我赶紧迎过去，跟公公寒暄。公公头上戴了一顶他当兵时部队发的帽子，黑帽檐，绿帽面都褪了颜色，看上去灰扑扑的。这顶帽子陪伴他也有几十年了，身上的咖啡色棉袄是我两年前给他买的，他穿着肥瘦正合适，显得很有精神。而我知道，若不是出门，他定然也不肯穿上新衣服的。

公公换了鞋后，手脚局促地站在那里，有些不自然。他并不好意思细细打量儿子的家，可能觉得来得太早，打扰了我们，那一丝窘迫都挂在脸上。好在丈夫及时地把公公领到了儿子的卧室，并且关上了房门。父子俩在屋子里窃窃私语。不管怎么样，只要公公来我家好心情，我就心满意足了。

调试好了水温，丈夫把公公领到卫生间，很耐心地帮他搓澡。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我的思绪一下子跑出很远。我不禁想起丈夫年幼的时候，公公婆婆用一个大木盆盛满了水，在太阳下晒热后，给玩得浑身沾满泥巴的丈夫搓澡的情景。那温馨的一幕在我家重演了。只不过角色做了交换，当年坐在大木盆里那个顽劣的孩子现在给老父亲尽心尽力地搓澡。

丈夫和公公从卫生间走出来时，我看到两个人脸上甜甜蜜蜜的笑意。我的心里也漾起幸福的涟漪。这仿佛又跟我的父亲在一起。

临出门时，我挽留公公多住几日。公公说，检查完身体就回家，家里有很多活计等着他干呢。楼道里老人的脚步声渐去渐远，我的心却怅然若失。

半小时后，丈夫从医院打来电话，报告了公公身体无恙的好消息，让我多日来的忐忑和紧张一下子缓解了很多。丈夫还说，正在陪父亲喝粥呢，让我放心。他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快乐。
    那个上午，虽然没能再见到公公，我却能想像得到他跟丈夫在一起喝粥时激动的心情。他的腰身一定挺得很直，就像他地里种的那些翠绿挺拔的玉米 ，偶尔的风浪不会轻易将他摧垮。他会跟丈夫信誓旦旦地说，爹的体格硬朗着，来年爹还会继续捡蘑菇，种大豆，晒你们爱吃的茄子豆角。
   他沟壑遍布的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那笑意里蓄着阳光，暖了住在城里的儿女们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