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小时候，每逢过年，六叔都要从城里回来，到四叔家，跟爷爷一起过年。

过年的晚上特别热闹。大家都穿着新衣服，围在四叔家门前空旷的场地上，等待着燃放烟花的那一刻。十几口人，妯娌找妯娌，孩子牵着孩子的手，父亲哥几个则动手悬挂鞭炮，摆放烟花。爷爷穿着厚棉袄站在大门口，看着一大家子人说说笑笑，干瘪的脸上笑容四溢，比绽放的烟花还美。

六叔通常会住到正月初四才回小城。过年的这几天里，他除了哥哥姐姐家走走，拜访一番，其余时间全部陪在爷爷身边。跟爷爷一个饭桌吃饭，讲城里的事情给爷爷听。爷爷虽然已是古稀之年，但精神矍铄，思维清晰，叔叔和他的沟通没有任何障碍。

我还小，我只知道玩，只知道串了门，和姐姐比谁的压岁钱多。但有时候我也会问母亲，为什么六叔每年都要回来？他在城里不也有家吗？在城里过年多有意思。母亲说，你六叔不是还有爹在吗？有爹在就是一个家。过年了都想着回家。不像我，我是再也回不去了。母亲说着说着竟有些伤感。姥姥家住在吉林，姥姥和姥爷去世很多年，母亲便很多年没有回去了。我不理解，歪着头问，不是还有舅舅吗？你去看他们呗。那能一样吗？傻孩子！

我不能理解母亲的话。但并没有时间去想这些纠结的问题，过年的快乐很快将脑海中的疑问冲淡。

几乎每次回农村，六叔都会感冒。四叔家也是老屋子了，尽管生着炉子，火炕也热乎，但六叔六婶穿的少，出出进进，一冷一热，身体就吃不消。尽管这样，在奶奶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间，每到过年，六叔还是会像候鸟一样飞回来，似乎他的根就在这里。他一回来，曲家大院就会沸腾一些日子。年夜看烟花，吃团圆饭，亲戚大拜年，一轮一轮，年味浓得化不开。

后来我也飞出了老宅。每年都去婆婆家过年，正月初四那天就回母亲家。我们姊妹全回家，二十几口人光吃饭就得三张桌子。母亲坐在炕上，穿着我给她买的新衣服，笑逐颜开得看着一双双儿女。那陶醉的模样和神态像极了爷爷。

以后的很多年，初四那天，我们回母亲家，六叔就回小城。他从老家飞回到小家。跟我们像完成一场接力赛。所以，常常我会错过看六叔的机会。

爷爷去世那一年冬天，四叔对六叔说，今年还回来过年吧，老家啥都有，热闹。六叔答应着，但过年时终究没回来。母亲说，你六叔没扑头了，他回来干啥？我初四回家的时候听说了这些事，心里黯然着。六叔一定是想回家的，可是他已经跟母亲一样，等待着他们的那棵老树枯萎了，他们无家可回。

平日里上班，经过桥头，看到母亲住的屋子灯光一闪一闪，知道母亲起床了，或许正在看电视，心里就有了一丝安慰。因为母亲还在。有时候又不免悲哀地想，当有一天母亲屋子里的灯光再也不会亮起，我追逐的目光又该落向哪里？我不也是无家可回了吗？

过了四十岁的门槛，终于清醒地懂得，六叔年年候鸟一般飞回来是为了什么；也终于能够理解，母亲当年为什么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天涯海角，有父母在的家才是家，才是悬挂在儿女心头永远不灭的那盏灯火哟。

趁有家可回时，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