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上锁的书桌

个人日记


母亲住农村,四间瓦房,一个独院。出出进进大门和屋门都不上锁。每次出门,大门插上,就说明家里没人,不用担心谁会进来。屋里也没啥值钱的东西。一个衣柜,一个被罩,两面梨木箱子和一个迎面柜,颜色都是梨黄色的,再就是一面老得不像样子的书桌。

我不知道这张书桌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家里,但从我记事起它就一直摆放在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是属于父亲的专用品。书桌被漆成暗红色,与斑驳的老屋及其相称。书桌上面有三个并排的抽屉,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拉门。我记得右边这个拉门里常年存放的就是父亲的账本。父亲是一个村办缫丝厂的厂长兼会计。他每天都要记账,账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都是我们不感兴趣的阿拉伯数字。父亲白天在厂里跟上百号工人打交道,晚上回家在灯下跟这些没完没了的数字打交道。到月末,常常是他最忙的时候。橘黄的白炽灯下,父亲坐在书桌前一边打算盘,一边聚精会神的计算,统计。夜阑人静,父亲仍围着那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打转,拨拉算盘的脆响在静寂的老屋里回荡,陪伴着我们进入香甜的梦乡。第二天,他要根据统计出来的账目为每位工人发工资。年底,他还要把一整年的账目进行汇总,结算,向村里上报。

我们都知道,那张书桌里放着的都是跟父亲的账目有关的东西,我们不稀奇,也不觉得新鲜。父亲放账本的拉门也从来不上锁,我们从来就不会乱翻。偶尔,父亲哪个账本不要了,给我们。我和读小学的姐姐都会如获至宝。我会迫不及待地撕掉里面写满数字的纸张,只留一对质地坚硬的外壳,然后把我的田格本夹到里面。上课时,翻开账本,在田格纸上写字。这个举动,总会招来同学们艳羡的目光。因为那一对黑色的硬硬的外壳很气派,夹在里面的本子也板板正正,本角从不会外翘。而姐姐却不舍得撕掉记账的纸张,她会在每两页纸张之间夹上她喜爱的糖纸,画帖,或者一张一角、两角的纸币。无论夹什么,都会把那样东西先摊平,再仔细地放到纸张之间,动作及其用心,一丝不苟。这点很像父亲记账时的脾性。

老房子进行了两次翻修。但无论怎样翻修,这张书桌在屋里始终占据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地盘。它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与这间老屋差不多同龄。时光的磨砺让曾经的红漆颜色变深,变暗,又变黑。当它成为母亲的书桌时,已经是一张全无光泽的老掉牙的家什。柜门松动,桌腿参差,暗红黢黑的模样一点也不好看。母亲却不嫌弃,母亲也用它放账本。

母亲的账本跟父亲的不同。没有硬纸壳本面,也无须在对应的格子里严谨地记录。母亲的账本只是捡来的一本信纸,很多页角齐齐地上翘。看上去极其不严肃,但母亲就用它来记账,且记得像父亲那样一丝不苟。她天天都要小记,到月底还要统计,一年下来,她要汇总。这时候她怕自己出错,在信用社工作的二姐夫便是她不花钱请来的会计。二姐夫用一个算盘就会把母亲一年来的账目统计得清清楚楚。母亲看着那个最后的数据常常喜笑颜开。

母亲的账本就放在书桌下的拉门里。每次她统计完了,就把拉门上锁。锁头也是一把陈旧斑驳的老物什,与上了年岁的书桌倒是挺般配。我曾经好奇地问过母亲,就这样一个破旧的书桌,里面放着谁都不稀罕看一眼的破本子,你干嘛要上锁?不锁可不行,大门和屋门不锁,是为了你姐姐和姐夫回家方便,这个书桌要是不锁,里面的秤砣我还害怕被别人偷去呢。母亲回答得很严肃。

母亲的秤砣是用来称废品的。她每日捡来的废品就堆积在小院里,分门别类摆好。隔十天半月,打个电话,收废品的人就来母亲家,一样样废品过称。这时候母亲就会拿出她的秤砣,小心翼翼放到磅秤钩上。她相信她的秤砣,无论收废品的人怎么耍计谋,她认定秤砣不会骗人。卖了废品,收了钱,她会把新的账目记录到信纸上。当然,那秤砣也会同账本一起再次被锁进书桌下的拉门里。没有她开锁,谁也别想拿出来。

父亲去世十几年时间里,母亲一个人的时光就是在走街串巷捡拾废品中打发的。有时候,家里有剩下的饭菜,她就装到保温盒里,一大早从家里走时带上,一走就是一天,傍晚才回来。有时候,连剩菜剩饭也没有,她就只带一瓶水。走到什么地方,买一块豆腐跟人家换一碗热乎乎的饭吃。母亲说她走到哪里都饿不着,附近几个乡镇她都去过,她嘴甜,跟人家换饭吃,人家都愿意给她。甚至还主动把院里的瓶瓶罐罐送给她。

毕竟母亲上了年纪,也是快八十岁的人了,腿脚不利落。蹬着三轮车摔过好几回,胳膊和脚都骨折过。我们劝过母亲不要再走那么远的路,也不带手机,有事情我们也联系不上她。母亲不听我们的劝告。今年元宵节,陪母亲过。母亲把家里人的属相在窗台点了一溜,看着桔黄色的不停跳跃的火苗,我又提起这个话头。母亲说,其实我不光去捡废品,我还去找你爸。我走了那么远的路去找他,怎么就到处都找不到他呢?母亲黯然神伤,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用了一年又一年的老虎属相上,又把属相旁边有些倾斜的蜡烛扶了扶。

母亲和父亲都属虎,他们相依相伴了整整四十年。我没法再劝说母亲,我不能阻止母亲在捡拾废品的路上寻找父亲。

那天晚上,母亲又翻出她的账本给我看。78岁的老人,每一笔账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尽管废品的名称里会出现很多错字,但并不影响账目的统计。母亲还不时地跟我打哑语,比量着手指给我看。意思是她靠废品卖的钱已经积攒了好几个数,以后的生活在经济上是绝对不用我们操心的了。母亲经常给我们吃这样的定心丸,每次说这番话,她的脸颊上总是焕发着熠熠的神彩。

母亲又把她的账本锁起来。小外甥女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地学习,她的书本齐齐地竖直摆放在桌面上。母亲怕惊扰她学习,动作轻手轻脚的。年前,姐姐把老房子又重新装修了一次,屋里窗明几净。家具没怎么变化,仅是书桌换了位置,挪到了北墙边,火炕对面,一抬眼就会看到。这样小外甥女学习方便了,母亲记账,拿秤砣也都方便了。

越来越陈旧的书桌反倒受到了器重,成了老屋里的重要摆设。每当我抬眼看到这张暗红的书桌,总觉得它在娓娓地诉说着什么。它说着什么,我们都懂得,不停流逝的岁月也都一笔笔记载着,懂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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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秋水翦清眸

姐姐,女人节快乐[em]e163[/em][em]e178[/em][em]e177[/em]

笑看红尘

节日快乐!祝勤劳的老妈健康长寿!幸福快乐![em]e163[/em][em]e163[/em]

深蓝

丫头, 节日快乐![em]e163[/em]

田///野

看着这一行行的记录,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敬意。母亲不但勤劳,还很调理,她用行动为孩子们做出榜样,这优秀的品质会深深地印在我们心里。

YY

姐姐,早安!节日快乐!

彦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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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雅风情

那小小的烛光中饱含着一位善良勤劳的母亲对家人的深深祝福和对老伴儿的无限思念。伞,祝女人节快乐!也也祝老母亲健康长寿!

要阳光的我

以书桌为主线,记录了父母的勤劳,工作的认真细致,表达了你对父母的敬重怜爱之情

盈之语

我们的母亲多么深情,我们父母的相守陪伴就是最平淡最非凡的爱情。。。。。。母亲记账许是对父亲的思念,她用父亲的方式记着他不在的每一个日子[em]e163[/em][em]e163[/em][em]e163[/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