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她的花，全种在院墙外。白的一片，粉的一片，红的一片。花依着时令而开，含苞吐艳，有色有香，看饱了过路人的眼睛。

墙外地方不大，她却充分利用空间。蔷薇紧挨着墙角，西墙一丛，东墙一丛。长得蓬蓬勃勃，比院墙还高，向院里探着头。蔷薇品种有三种。白色的花已经开过了，枝上残留一些枯萎的花瓣，轻轻嗅一嗅，觉得空气中还飘荡着隐隐的清香。粉色的正开花。复式花瓣，开得汹涌。红色的也含苞待放，一些不安分的花枝依着墙头攀到了瓦楞上。可以想象，不消几日，整个小院就会变成一片缤纷的花海。顺着南墙边还搭了一圈篱笆。篱笆里盛开着月季、兰花，还有一棵康乃馨。紫红的花瓣，一律讨喜地仰起娇俏的脸。

被花环绕的小院干净，整洁。院里铺着清一色红砖，墙壁则都是白瓷的。四间瓦房，只有她一个人居住。老伴三年前去世，儿子让她去城里，她不爱去。她甘愿守着老屋和花花草草，打发一个人漫长寂静的时光。

当我在小屋前流连的时候，正好她推开院门走出来。看到我，一张白皙圆润的脸上涌出笑意。

在看花？

嗯。你的花真好看。

听到有人夸奖她的花，她脸上的笑意堆叠的更深。

你来看，这个花，是今年我冲别人要的。长得挺好吧？

她把我引向粉色的蔷薇前，兴奋得指指点点。

我说，我两年前来过，拍过你家的小院。

她打量着我。你是？

我提到住在她家前院的姐姐的名字。她恍然醒悟。原来都是认识的。她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对我的父母也了解颇多。她的热情就在那一刹那间打开了闸门。她谈到了我已故的父亲。说父亲是好人，性情善良；又谈到母亲，说母亲是过日子的人，当年她们的交情很深。她说的滔滔不绝，及其动情。往事在她面前拉开了大幕。很多美好的镜头通过她的描述在我面前一一展开。

她跟我的父母亲是一代人。他们对那个贫苦的年代有着共同的记忆。又因为性情相投，相处融洽，彼此之间产生了如同兄弟姐妹般的情感。只是这些年，岁数渐大，我们的家庭都有变故，来往也渐渐稀少。

当然，姐姐还告诉过我，很多次母亲骑着三轮车从她家门前经过，她都会喊住母亲，把自己积攒在院里的瓶瓶罐罐塞到母亲车上。有时候干脆直接把废品送到姐姐家里，说是给母亲。姐姐不过意，攒几个自己家的鸡蛋、鹅蛋给她送去。转过天，她又买了水果，糕点送到姐姐家里来。姐姐也喜欢花，常去她家门前挖几棵花苗栽到自己家的院子里。那花香便从一个院子飘到另一个院子。日子就在这样的一来一往间被快乐地打发掉。

我说母亲也喜欢花。不走街串巷捡拾废品那些年，母亲也在院子里侍弄一些花草。盛夏季节，开得红红火火。站在街上，就可以看到从院里探出的花枝。看了这些花，路人的心情都跟着喜悦起来。这些年，母亲的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废品上，捡了废品换钱，让她乐此不疲，她就不再侍弄花草了。

捡废品那是你母亲的营生，她高兴就让她去捡。我喜欢侍弄花草，这些年一直没变，这也是我的营生。花开了把小院装点得满满的，每天都能看到，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站在花丛前，絮絮地跟我说着这些话，笑容挂满她的脸颊。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生活状况，我真不敢相信，性格如此爽朗，爱说爱笑的她竟是一个独居的老人。她同母亲一样，都在晚年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另一半。母亲在独处的时光里，不停地奔波在路上；她则悉心照顾她的花草，让花朵一季一季地开，让冗长寂静的日子变得有声有色。

她跟母亲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同。

临走时她邀我一个星期后再来看她的蔷薇。她说粉色的蔷薇要开起来铺天盖地，整个墙头，瓦片上都是密密的花朵，急火火的架势不等人。我快乐地答应着，眼前早已是繁复的花朵压枝的景象，美得夺人眼目。她说，你自己慢慢拍照，想拍多久，就拍多久。我得去菜地看看。小菜苗不大，野鸡总来吃，我去吓唬吓唬它们。话音落下，人已经拐过墙角，隐没在东院邻居家房后的树丛中。

我的镜头里只剩下一片粉紫的花丛，无数花苞迎着清风昂首怒放。绿叶红花，灰瓦白墙，相扶相依，静寂的小院俨然变成一片热闹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