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这个夏天，我和姐姐为着母亲的事情，左右奔忙，焦头烂额。

78岁的母亲一直跟四姐生活。她心地善良，脾性温和。但遇事缺乏主见，常常朝令夕改，让做女儿的头痛不已。比如，她前头答应借钱给四姐养猪，一天不到，就会反悔不借；再比如，她答应生气时不再撵四姐滚出老房子，等真的生气了，那样的话又脱口而出。

所以，当接到四姐打来的电话，让我们回家召开家庭会议时，我就知道一定又是母亲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点燃了导火索。

果然，母亲在和四姐为一件小事的争吵中，又一次撵四姐滚出老宅。这是在言语上落于下风的母亲所能使用的最具杀伤力的回击武器。但这一次有些两败俱伤。四姐不再把这句话当做一句随随便便的气话。她召集姊妹回来，告诉大家，这次她是真的要搬出去了。这么多年跟母亲同住，母亲撵了她N次，她都默默忍受。而这一次当母亲将这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似乎在垂暮的骆驼身上压上了致命的稻草，她已经无力承受被N次撵走的打击。说什么也要搬出去了，像母亲说的那样，彻底滚蛋，离开她远远的，从此不再寄人篱下。

我们把眼光一致看向母亲，希望她还能像以往那样说一句：妈就是气话，你不住这儿，住哪儿。可是我们失算了。母亲泪水嘤嘤地难以止住抽泣，她罗列了一大堆四姐的不是，然后肩膀陡然挺直，表情坚定地对四姐说，要走你赶紧走，你不养活我，我还有其他五个女儿。

此语一出，我们面面相觑。母亲这是诚心要撵四姐走啊。这么多年，四姐送走了父亲，又照顾母亲。虽然她脾气倔强，常常跟母亲顶嘴。可是就母亲那性格，没有个海阔的胸襟，还真难以跟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那么多年。要强独立的四姐面对着那么多人的面，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母亲的话像针，句句扎在她的心上。

每个人心情都不好受，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四姐走。

劝到最后，四姐说，不走也行，房产证改写她的名字。这样母亲就没有理由再撵她走了。

母亲勃然大怒，说这房子是她和父亲的共同财产，哪个女儿都没有权利在她活着的时候把房子要去。只有把她养到老了，才能把房子给她。

我们当然都记得，这是父亲的遗言。父亲临终时怕母亲老无所依，特别叮嘱无论如何要母亲守住老房子，不能撒手。

一头坚持要房子，一头坚决不放。针尖遇到了麦芒，谁也不肯退一步。母女的关系彻底僵化。

没办法，我们带走了泪水涟涟的母亲。期待时间可以化解母女间深深的矛盾。

从此，母亲居无定所。

她先在二姐家住了两天，又被五姐接走。然后大姐又让她去住。姐姐们对母亲都很好，做好吃的给她补身体，好言好语劝导让她开心。母亲闲不住，依然每天骑着三轮车四处捡拾废品。捡了满满一车就送回老宅。水也不喝一口，就空落落的推着车子走出家门。再回到姐姐家时，便念叨，还是老宅好，在哪儿住，闺女们对自己怎么好，都不如睡自己的炕踏实。老了，老了，她不想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

我们当然懂得她的心意。为了让母亲能风风光光，有尊严地回到老宅，那段日子，我们在背地里忙活。找到德高望重的姑姑和叔叔，调节母亲和四姐的关系。怎奈倔强的四姐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不改房照，别的免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四姐跟母亲生活的这些年，心中盛着无数的苦水。母亲摇摆不定的性格让她中毒极深。

母亲知道了四姐钢铁般的心意，沉不住气了。她居然找到小镇主管司法的领导，忿忿地说着自己的家事，乞求人家帮忙解决。那天我刚下班，接到大姐打来的电话，告知这件事情。站在小城人来人往的街头，顿时就晕了。真是我的亲娘。你永远都无法知道下一刻她会做出什么令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埋怨没有用。使出浑身解数收拾烂摊子吧。然后电话叮嘱大姐，密切注意母亲的行踪，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毕竟家丑不可外扬。母亲怎么就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可以解决好她晚年的生存问题呢？

看上去终于风平浪静了。母亲捡拾废品回来后，只是偶尔提一提外甥女的事情。她担心四姐的两个女儿搬到别的地方住会不习惯，那两个孩子都是她看着长大，从来没离开过老宅。姐姐们宽慰她，不要再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心里有你这个姥姥，走到哪里都会回来看你。四姐也安静了，不再提搬走的事情。我们心里窃喜，时间倒底是能融化内心的坚冰的。说不定随着时间的推移，彼此冷静下来，四姐会慢慢想通，后退一步，把母亲接回老宅，那岂不皆大欢喜。

谁知，还没等我们把如意算盘打完，母亲就忙不迭地搬回老宅了。是三姐和五姐夫给她送回去的。

三姐在电话里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经过。四姐去外面租房子时，恰巧被刚从大连回来的三姐看到。三姐劝阻四姐一番，又回头做母亲工作。结果母亲就同意搬回老宅，并且房产证改写四姐的名字。更不可思议的是，回家之后的她居然跟四姐道歉，说她错了，让四姐原谅她。她回老宅的心意那么急切，连自己常吃的药也落在姐姐家。

听完了这些，我又一次懵住。我们分明已有些跟不上母亲的节奏。我问身边的丈夫，你说咱妈这是怎么了？她心里倒底在想些啥？

丈夫似笑非笑回我，想啥？这个只能亲自去问问她老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