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我是一株长在山路边的植物。很不起眼。长着和所有的青草一样的茎叶，细长也坚挺。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叶片边缘那一圈细小的绒刺。当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投射在草坪上，我伸着懒腰与身畔的露珠，和栖息草尖的鸟儿微笑，打招呼。我的笑容清纯，甜美，与向阳山坡上那一片初绽的野花无二。

没有人知道，我的心中藏着一个多么美好的梦。它像天边的朝霞，时常让我的脸颊泛起一片微微的潮红。

我每天会看到很多人行走在山路上。小孩子从这条山路边经过，他们只是随手折断一些嫩草，把玩一会儿，向空中一扔，又蹦蹦跳跳走远；老人经过这里，他们的眼光有些飘忽。时而落向青草茂盛的路畔，时而飘向更远处的山野。他们的眼神总在回忆中徘徊，看上去显得那么苍老；我也会看到好多年轻人，他们或者结伴而行，或者一个人郁郁独行，身上散落着艺术家的气质。当几个充满朝气的男孩子将编织好的花环戴到女孩子头上，天哪，多美的公主！我在心里惊呼着，世间还有比这更动人，更唯美的时刻吗？我竟渴望自己就是女孩子花环上的一株草，被柔柔的编织，抚摸，被细细地疼爱着。

我的脸颊因这缤纷的时刻又涌起一片绚丽的潮红。这时候，看到一个瘦弱的年轻人停留在我身畔。他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显得有学问，很斯文。他上下打量我，从草根看到草尖。又蹲下身，一遍遍抚摸着我柔嫩的叶片。大概从我身上，他嗅到了跟自己相同的气息。也是那么瘦弱，淹没在草丛中，就化作一抹静静的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端详我好久。眼光里盛满疼爱，渴慕和汩汩不断的喜悦。在他深情地注视下，我终于害羞得低下了头，叶片变得无比顺从，柔软。在他小心地挖掘中，我成了他手掌中的一株植物。连同山间清新的泥土一起，被他带回家。

我悄悄地问自己，难道在这条山路边守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成为他的植物，心甘情愿去染绿他的世界吗？他会给予我想要的土壤，雨露和带着玫瑰花香拂窗而过的清风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问题，他就把我放置到一面向阳的窗台上。一片小小的土壤，我玉立其中。窗口正对着一面长满蔬菜的小院子，看起来生机盎然。有时候他在院子里种菜，我就像诗人一样情不自禁地吟诵诗歌。等他回头，我赶紧闭上嘴巴，他嗅到了诗歌的气息，开心地吃吃傻笑，阳光将他眼角斑驳的皱纹映照得分外清晰。

在他的照管下，我生长得亭亭玉立，绿意葱茏。叶片柔软细长，腰身妩媚婀娜。我每天趴在窗口看风景，听他讲笑话，做一个又一个甜甜蜜蜜的梦。这些事情将我的生活点缀得五彩缤纷，我因此常常忘记寄居过的山野，把这里当成一株植物最幸福的归宿。

有时候，他也会以各种理由为借口，几天不给我浇水。其实他不知道，越不浇水，我寻求自生的能力越强，可是在他面前我没必要表现出强悍的一面。我习惯了示弱，故意耷拉着叶片引起他的注意。等他重新开始关注，疼惜我的时候，那些细小的绒刺就会从叶片边缘坚挺起来，毫不留情地扎痛他的皮肤。

当然只是轻轻一扎，像针尖缓慢划过。他在疼痛时开始清醒，溺爱我的动作更加殷勤。我喜欢简单随意的生活，一面不大的窗口，一个生长绿色植物的菜园子，他也喜欢，并且尽力给予我这一切；我喜欢枕着书香安然入睡，喜欢在思考时不被噪声打扰，他也是。他总是在纷扰的生活中极力为我挤出一份安宁的空间，让我和他静静享受。

我怀疑他只是怕我孤单，所以要尽力模仿我的模样，偷偷刻意地生长。然后我们长成了一样的眉眼，躲开繁复的喧嚣，只用淡然的绿，梳理尘世的光景。

我久已不想我来自哪里的事情。作为一株植物，我看到了最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