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把小花伞

有一段时间，我过得及其奢靡。

我所说的奢靡，并不是有多少金钱供我挥霍，而是我不用上课，我的时间实在是充裕的用也用不完。早晨，刚踏入校门，早自习铃声就恰到好处的响起。孩子们奔涌向操场嬉戏，我裹挟在人流中，被这些身影淹没。便极少有人注意到我是来的极晚的那一个老师。

打开实验室的门之后，有几件事情是每天雷打不动要做的。拉开窗户、打开电脑、去打更室装来半壶热水。然后坐在电脑前看一会儿网页，扫几眼空间。做完了这些事情，剩下的时间便随心所欲了。活动范围大多时间都没有超出实验室。或者站在窗前看看花草。吊兰花盆里有一株草我始终不舍得拔掉。它的叶茎和叶片上都生有非常细小的刺，会稳稳地粘住另一盆吊兰的叶茎向四周生长。它懂得怎么依附着别的植物生长，让自己更强大。这样的野草远远比中规中矩的吊兰更能牵动我的视线。看完窗台的花草，我又会凝神窗外。我的窗外虽然只有月季、塔松和一丛围成矩形的矮灌木，但因为它们生长得都很茂盛，像无数的生命在歌唱、舞蹈，在绵延不绝地诉说着生命的故事，便会让我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上面，也不觉得疲惫。尤其是月季，盛开的时候一朵紧跟着一朵，颜色都是水洗了一般鲜艳，嵌在绿色的背景里，芳香便从那背景中袅袅不绝地飘近我的鼻翼。

有时候，我也会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听风。我说的是听风。尽管是夏天，风还是会从关闭得不严实的窗缝间挤进来，像顽皮的孩子捏着鼻子，挤出一长串细细的呜咽；转而，又变成暴怒的汉子，踏着马蹄滚滚而来，黄尘飞扬间，长号短号一齐奏响，声势磅礴，听得人不寒而栗。实验室因了这变化迥异的调子而变得极其吵闹和沸腾。细听，这所有的呜咽与咆哮又都消失，原来那一股看不见的气流从敞开的黄板门间溜掉了。屋里又恢复空荡荡的安静。完全属于一个人的无限旷远的安静。

大多时候，我会做些更无聊的事情。譬如看看书。图书馆就在实验室东侧，一壁之隔。那里有很多当期和过期的教育刊物，也有《读者》《青年博览》，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书架上。平时借阅的人不多，这些崭新的书籍大多时候都是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成为校园不可或缺的点缀。我不喜欢看教育刊物，除非要写论文了，会硬着头皮翻一翻，否则总是会选择一两本跟文学沾点边的杂志。看完了及时归还，再继续借。

我看书总是很慢。又习惯从书的最后一页向前看。遇到好的文章便挪不动步。摘抄本子和黑色笔就在手边，随时记载。记录的时候又总会走神，写几行字会停顿一会儿，发一阵呆。然后继续埋头写。我看见过小鸡啄米的情形，啄几粒，会引颈左右打量一会儿，咕咕叫几声，也不晓得是要汇报什么，还是要让柔弱的肠胃休息一会儿。片刻，又开始啄米，米槽周围一片欢腾。

看书的间隙我还会离开几次。有一次是上间操。跟在孩子后面，舞动着手脚，做广播体操。另外几次是上厕所，或者去楼后走走。楼后也没有什么，经常走，闭着眼我也能知道什么地方都有什么。但还是会去。站在阳光下的沙土地上，听一听鸟雀的欢叫。它们成群落在屋檐和芙蓉树枝叶间，吵得后操场不得安宁。小孩子都在教室里上课。这一刻，我边呼吸新鲜空气，便让灵魂从身体里溜出来徜徉一会儿。我总是听见它一遍遍絮叨，说它很爱这份吵闹中的宁静，宁静中的吵闹。它说，这里离汽车尾气很远，离都市的喧嚣很远，离复杂冷漠的人情很远。它说抬头就可以望见深蓝的天空，每一朵云彩都怀揣理想飘向远方；还说山就在房子后面，路隐没在草丛里，一直走就会攀登到山顶，那里看得到无限风光。

我发觉我是个纵容灵魂开小差的人，一直过度的溺爱，让它变得越来越贪婪。也或许，我只是因为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在这样宽敞的时间里，我已经拖沓到懒得去选择什么是该想的，什么是不该想的。就是那么漫无边际地任由灵魂自由散漫地走下去。

这些反复的事件做完之后，也就到午饭时间了。我对午饭没有兴趣。食堂因为过多的学生用餐显得很拥挤很吵闹，而菜呢，不是过于寡淡，就是过于油腻，无法对上我的胃口。我潦草地打发掉钵中的饭食，算是对这一上午做了一个简单的总结。

而下午通常是从一个简短的午睡开始的。

我的睡眠很浅。浅到只需要合上眼5分钟，最困的劲就会过去。其余的时间也在佯睡，但脑海里却信马由缰，完全由不得自己了。

不等下课铃响起，我就会起床。然后继续重复上午所做的一切。循环，循环。

度过这一段奢靡日子的时候，我常常有一种“偷窃”的幻觉。仿若我是一个贼，把那么多本属于大家的安逸、宁静都偷了来，一个人贪婪地享用。后来我又发现当我去小城海边、穿梭在下街那个阳光斜照的下午，也会有这种偷偷摸摸的幻觉。那么多人都从我身边匆匆忙忙走过，他们忙得看起来焦头烂额，而我居然和独坐墙根晒太阳的老人一般，浑然不觉时光的走动，偷得安闲。

也正因为我是个无聊的人吧，无聊的人就总做些无聊的事，看起来是那么离谱。更早一些，当我一天上完四节课，做完手头杂七杂八的工作，我也这样捧着书发呆，去沙土地晒太阳，看麻雀叽叽喳喳的，在墙边的草丛间乍起乍落。时光满的在我的脚趾间流淌。我无事可做，却又觉得每一件事都新鲜得让我心甘情愿地奔赴。

这样的无聊，离人间烟火想必已经很远很远了吧。

这一刻，我又开始无聊了。蝴蝶莺莺燕燕落在窗外月季花瓣上，我坐在电脑前敲打文字。月季的香适时地从窗口涌入，将我团团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