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萍聊得几回安

我喜爱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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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有言,名字中有“玉”、有“清”的女子大多有命无运,有美好无福泽。她的名字,偏生都有。中华字库几万个汉字,她怎么偏叫“漱玉”,叫“清照”?
是宿命吗?想来,她这一生,美丽与辛酸共存,才情与乖舛同在,是生来就注定的了。

浊世深深深几许?伊人
逝去已千年,一回首,却仿佛还能看到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她的泪痕未干。她心底的殇,她的梧桐兼细雨,点点复滴滴,至今仍在我的心头滴落。是的,她叫漱玉,叫清照。我不愿叫她什么绝代女词人。我只愿低低的唤她,漱玉女子,一个卸下所有头衔的纯粹女子。

常常在夜阑时刻悄然回首,含泪瞥一眼那萧然寂落在红尘深处的女子。不忍细看,只瞥一眼她的背影,已经心碎。
 
上苍是苛刻的,他给了一个女子红颜,才情和美丽,就不会再给她一份命达,这是上苍掌控人生命脉的潜规则,百分之九十九的准,几无偏差。当然,为了让红颜有凭,才情有据,上苍往往也会在初始的岁月里,仁慈地给她一段优渥的生活,一桩甜蜜的爱情,一个匹配的良人。然后,又从她手里,一一掠走它们。好让她在那些夕阳薄雾的时分,月圆天心的时刻,于断鸿声里,萧条雨中,和着酒的苦,泪的涩,沉吟出让我们代代传颂的声声慢,一剪梅。那就是上苍啊,如果上苍偏有意,要让一个人用几十年的颠沛流离来成就诗情墨韵里的遥响和绝唱,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循着自己无力争脱的命运,瑟瑟前行了。

美好时光也不是没有。只是那些美好欢乐的时光,总是须臾花开,霎那雪乱,你刚刚还在庆幸自己的拥有,转眼就可能支离破碎。最难以承受的或许还不是美好的破碎,而是,越美好的往事,越不堪去回首,不如忘了来得自在。然,又偏偏寻也无从寻,躲也无从躲,忘了除非醉!所以,她是爱酒的,对她来说,只要一杯浊酒到唇边,再深的念再浓的愁,也就可以一饮而尽,和泪吞咽到肺腑了。

可酒醒了愁却不肯醒。

那“误入藕花深处,惊起一滩鸥鹭”的无忧无虑,那“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脉脉欢喜,那“赌书消得泼茶香”的花好月圆。那一切都远了,都远了啊,却惟独把短暂美好之后的漫漫辛酸辗转在她的眉间心上,像一场宿病,无药可医,惟有日夜轮着承受。彼时,尚有“一种相思,两地闲愁”,后来,连两地也没有了,只有一个人,一番风,一番雨,一番疼。

其实,轻轻拨开岁月的云,红颜而命黯者,又何止她一个呢?那些个
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命运,总是如此相似:书香门第,年盛名,天赋的才情里,一点天真,一点任性,一点骄傲,至情至性,连那点惊世的骨气,都如出一辙。也无一不是:初时一朵明媚,一粒明珠,秋后霜打花瘦,风凋叶零,珠落荒草,半世流离。
 
 
而她的流离,从25岁时便开始了。

经历
朝廷党争给她带来的无常与变故之后,25岁的她随赵明诚辗转躲回青州,屏居在乡里。那时,看透了世情世相的她,更渴望一种安宁自足的清平岁月,因而取了陶渊明“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里的雅意为寄,给自己封号“易安居士”。易安,多好的两个字。只是,人生最无情最残酷之处恰恰在于,你最想得到的,偏偏让你最难遂愿。

小女子,大乱世,何处觅易安?她纵有“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情胆气,终也换不来一场“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的平常人生。在赵明诚舍她而去之后的漫长岁月里,她更似一枚飘萍,在风雨飘摇中,发也零乱,泪也零乱。目断山河,不见旧人,“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此情此景,都被她踩着自己的心尖,从心尖的创口里,揉出那曲针尖一样细疼的《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每每读她的《声声慢》,那一种感其身受的心酸与疼痛就会从骨子里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直至哽塞无语。因为懂得,泪也戚戚。千百年来,读遍唐诗宋词里的哀愁,还更有哪一个,哪一种,似这般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我懂,在这无常尘世里摸爬40年有余的我,含泪饮过痛饮过沧桑的我,真的懂得这《声声慢》的滋味。那是永失我爱的滋味,是万念皆枉然的滋味,是疼痛无人哭诉的滋味,是孤苦无处安放的滋味。

46岁,她中年丧夫,膝下无儿,夫妇俩缩衣节食费尽心血收藏的文物古董也在一次次逃难的辗转中失落尽空。爱的人去了,爱的物也散了;江山破碎了,家也没了;老来寄人篱下,竟无半间陋室栖身。此境地之凄惨,人生之凄凉,生活之凄苦,只将一样与你来受,都足以让你身心俱焚吧?“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是啊,生命里最重要的那部分已经永远缺失,徒有一颗空落落的心,守着窗儿,真是天亮怕日久,天黑恨夜长的。

“学诗谩有惊人句”,红颜偏遭乱世,纵人怜伊如己,又如何?人生该受多少苦,都得自己偿还。低眉思己事,落落无言处,又何偿不是如此?

女子呀,这世间的女子,谁不盼岁月静好,携一个恰好的良人,风雨同舟,琴瑟和鸣,花好无期。相比于这些,红颜与才情又算得了什么?如若才情可以拿去换一点福泽,天怜女子,只留与她一点不和浊世同流的慧秀之气就好了。这惊世才情,谁稀罕背在身上受苦?

然,愁是愁的,可她终不是娇弱女子,纵然凄凉落魄,她也没有丢掉过那一身骨气,就像她从未丢掉过心里的那一枝青梅。她可以向生活妥协,却决不姑息罪恶。

49岁,在生活无依的困顿下,她为了生存,无畏世俗,再嫁与
张汝舟。然,百天不到,婚事告结。张汝舟不过是贪图她从前那些珍贵的文物收藏,在得知它们已然散尽后,他在失望之余,显露出了残暴无情的本来面目。残暴贪婪之徒岂可忍?她嫁给张汝舟未满百天,果断将其贪污诸事告发到官府。而那个时候,告夫亦要背罪名,被拘禁。更不堪的是,还可能会给自己惹来无情无义的骂名。别说那个年代了,我想,就算是我们这个时代,也鲜有易安这样果敢和勇气的女子吧。

一半是才女,一半是豪杰”,若非如此,她又如何敌得过那乱世沧桑,活到73岁那么长久可佩的一生!

写到这儿,忽想到那些写了几首诗,当了几年诗人,便郁懑弃世的男子,为何写着写着便厌世,便寻死?为何命只负他三分,他便迫不急待的负己十分?唉,若
他生遇着易安,对着她风霜浸透却硬骨犹存的白发,他们应也羞愧难当吧。

当然,很多时候,我自己亦是羞愧的,因我,也常常在衣食无忧中寻愁觅恨,一事无成。亦常想,若我早生千年,回到易安的那个年代,又怎样去承受那国破家亡的乱世之哀?

而我,又如此钟情的怀念着那个年代。怀念那诗,那词,那韵,那味,那
冰心风骨,那玉壶情怀,那月涌江流,那“玉骨冰肌未肯枯”。感时,亦会仿易安,素手填词。然,蕴养诗词的年代真的已经远去,纵我千回吟哦,也难赋那般动人的情义了。是的是的,“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婉转世风已经随着清照们的逝去而杳然无迹。放眼望去,大街上的女子们皆来去匆匆,诗情与花意,对她们而言,或不如一件可以上身的时装来得实在。今日之世,再去哪里找清照那样的女子?

那就读清照吧,斯人远逝,魂魄犹存。

或许,同为女子,因了一份懂得和怜惜,我总是偏爱她。
她的词,淡语如素,不着华服,不施粉黛,却把女子的敏感细腻,幽微心绪写得透彻入骨,每一个女子,都可以从她的词中读到某一时某一刻的自己。

“寒日萧萧上琐窗,梧桐应恨夜来霜。”那样的夜晚,她不眠时,便从陶罐子里摸索出一把香茗,烹茶、研墨,对着自己青灯下的影子赋词吧?而我,亦常常是在闲愁萦怀的夜晚,烹一壶茶,在茶的一缕苦香里读她。读着读着,就看到她倔强的背影,站在阶前的梧桐树下,一任风雨萧萧,轻衫湿透。读着读着,我落下几行泪,却把心读慰藉了,读舒坦了,读勇敢了。因我懂得,她有多少哀愁,就有多少骨气。“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这样的骨气,这样的女子,千古也唯此一人吧。

我差点忘了,上苍在给红颜们薄命时,其实也会配以相当的傲骨和勇气,以便她们能在滚滚红尘中,给世人留下永恒的美丽。

那么,
若你是既灵秀又美好的红颜女子,却被发配以黑夜的命运,让你锦衣夜行,请不要觉得意外,这是上苍千百年来乐此不疲的作弄。虽无泽,你至少还有骨气和勇气可用。像清照们那样吧,如果锦衣夜行,就珍惜自己的骨气和勇气,也用它们留与这世间,留与自己,一点永恒的美丽。

最后,以好友王哲君为易安题的一首七绝来结束这篇小文吧:

 
江南江北飘零客,
酒醉酒醒梦中人。
芳华落去情何在?
独取黄花作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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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平生,多少情怀词中似?泪罢不忍读,
掩卷长无语。
                                                                               
   人间从来欢爱短,颠沛长,也烦它频频来断肠!
 
 而今红尘仍作弄,飘萍难得几回安。

落花流水,千番滋味,应与故人同。














                                                                             

我喜爱的女子

灵子于
2015-06-07——2015-06-08
 

                                                                                 
















文章评论

春华秋实

有这么人读了,却还没有人来坐沙发。难道是留给无语的不成?

情韵悠然

关于红颜薄命,是老天摆布世人的习惯。清照的才情和美丽,或许就是因她不堪的命运而发挥至极致,炼就了她的骨气和勇气,凄戚,冷艳,坚强。女子的命运,类同多,读这篇文字,体味着清照和爱玲的爱情和生活,千般感慨,我也懂得,有多少哀愁,就有多少骨气其间的心路历程,也爱这样的女子!

桃李笑春风

李清照,易安居士集才情与美貌 ,安然与困顿,多情与薄幸,坎坷与抗争中,她的一生,传奇而壮美,把女人该做的事做了,男人该担当的也担当了。文当花魁,德亦豪杰。诗文传于世,经历撼人心。灵子将自己融入诗文,将清照看做知音。古今相逢于文字中,你也是天下第一痴情女子。

向晚烟雨

易安的词别有风格,不仅今人喜欢她,就连当时的辛弃疾等一些著名的此人也曾着意模仿她,她虽然存留于世的作品不多,但只要被人吟诵的,你都觉得有一种惊艳之美。 命运是说不明白的东西,碌碌无为,或许是幸福安卧的一个泉眼,可一个不苟且存活于世的人或许都会与命运有这样或那样的不幸交集,况且才华横溢如易安,怎能幸免于外。 易安是不幸的,但同时易安也是幸运的,至少前半生,她与赵明诚的生活可谓完美无极,是这个世界少有的琴瑟和鸣,妇唱夫随。即使放在当下,如此情趣高雅一致的夫妻也难寻到。而生活在那个时代的很多有才华的女性,如鱼玄机、吴淑姬、朱淑真,却因为命运的不幸、婚姻的不如意早早地离开人世。 易安的词值得吟诵,易安的为人值得称颂,易安的情怀值得我们品味,这个时代,这样的人凤毛麟角。如今我们的时代不仅缺少易安似的人物,更缺失易安的品味和风骨,还有她那古典的典雅和一份情怀的精致。

彼岸

烟雨平生,多少情怀词中似?喜欢诗词女子怕是无人不会不关注或是不喜欢易安居士,记忆颇深的是“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只一个“绿肥红瘦”便尽显清照文笔凝练达意,热爱自然,惜花爱花之情跃然纸上!又记得“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但一句人比黄花瘦,让人生出多少怜爱嗟叹!红颜薄命多坎辛,又或是“颠肺流离的一生”让她的创作达到高峰,成就飘萍奇女子,才冠千古,情曳千古!和灵子一样爱这奇女子,怜其飘零,敬其傲骨坚韧,纵是一生“飘萍难得几回安,留得情怀与书在,千番滋味应与伊人同,应感灵心虔诚,与灵共品岁月诗香话桑麻![em]e163[/em][em]e166[/em]

桥畔听雨

从兴尽晚回舟到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冷暖自知,甘苦难言。[em]e160[/em]

回首

暗淡轻黄体性柔 情疏迹远只香留 何须浅碧深红色 自是花中第一流 ……(我心目中的灵姐就是这个样子。香,淡,柔,女子中的第一流!怎么爱都不够[em]e166[/em][em]e178[/em][em]e178[/em][em]e178[/em]

悄悄

评写了半天,又黯然删掉。不说了,姐姐安好[em]e163[/em]

开花的树

新房里要挂几个字,老公说,李清照的词不是很美吗?动人婉约,我说清照词虽美,只是多了伤感,包括她本人,也是那样悲情。清照词,只可以赏在心里,挂于家中,还是不太适宜。世间往往感伤的东西,最唯美,唯美中,尽是感伤。

雨竹

这样的文,读着,读着,泪水潸然,镜片模糊。这样的文,读着,读着,总要停下来倒回去,从头开始逐字逐句的重读,生怕有所疏漏,遗失那句,事之缺憾。也总担心很快就见到结尾,这样的文真的不舍得在慌乱的场景囫囵吞枣。灵子的文字是用文火炖出的汤汁,体力,心力,再加这个如玉般女子的万般情怀,慈悲,丰饶,孤傲,清绝,细腻,忧伤,都是汤汁的元素。 上苍是苛刻的。他给了一个女子红颜,才情和美丽,就不会再给她一份命达,这是上苍掌控人生命脉的潜规则。 李清照,张爱玲,大多人们不仅仅喜欢她们的才情,更喜欢她们的风骨,她们的共同之处除了卓越的才情,她们更是不流于世俗。用力透纸背用越轨的笔致用一生的时间,追求个性的解放和尊严的独立,虽然那个时代很少提供给她们这样的空间。然,她们始终保持了精神上的长啸与傲岸。给世人留下永恒的美丽。

子宁

深爱她的词、她的才情,却不知她命运如此颠沛,不禁嗟叹

荷塘月色

自古红颜多薄命,清照才厚亦命薄。一生颠沛,苍然孤寂,字里行间,一个如诉如泣、哀怨兼并、风骨凛凛、正气云霄的清照盈盈而出,让人不禁楚楚生怜又肃然起敬。喜欢清照,从骨子里,她代表作古老中华诗词的精华和魂魄。

凌寒 [em]e327802[/em]

灵子对易安的一番解读,一番惜爱,一番评叹,一番心疼,让我读了心生一种隐隐的不好受。红颜多薄命,读到此,便会想到自己的无力。而灵子的解读又给了我些许的安慰,是啊,命定的一切,自会来与你交涉,对于顺或逆,坚强面对,勇敢接受。谢谢灵子![em]e160[/em][em]e160[/em]

岁月

读中学时,曾通览过《宋词鉴赏辞典》,对易安有所了解,终是肤浅, 读灵子笔下的易安,人物面貌就丰满了起来,由带“玉”、带“清”的女子多有命无运起笔, 至 “依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处落笔,徐徐铺展了清照让人羡、惹人怜、催人泪、凭人叹的一生。 ——棋罢忘言谁胜负,碧海量愁未觉宽。不喊她为绝代女词人,只愿低低的唤她漱玉女子, 便多了一份女子对女子的欣赏、疼惜、懂得。人在高处时的赌书泼茶,人处低谷时清骨犹存, 其人、其词,飘萍难得几回安,身微尘、恋红尘,应与故人般同。 算是灵子《如花》的开篇吧。我们这儿的紫薇还未绽放,问好,夏安。[em]e176[/em] [em]e160[/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