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山农夫

第五章 惠公、怀公父子

一 夷吾返国

里克主谋弑杀两位幼主后，与朝中卿大夫商议，决定拥立公子重耳为君，于是派狐毛去翟国请重耳。狐毛者，狐突之子，狐偃之兄。这些年来，血雨腥风的政变历历在目，又不了解国内的具体情况，重耳很害怕，与狐偃、赵衰商量，都觉得危险，于是辞谢说：“违抗父命而出奔，父死又不能按儿子的礼仪侍候丧事，我怎敢回国！还是请大夫改立别的公子吧。”

重耳的推脱，令里克很失望。于是又派屠岸夷、梁由靡两位大夫去梁国请公子夷吾。夷吾与吕省（字子金，《史记》作吕省，《左传》作吕甥，因封地在阴、吕和瑕，所以又作吕饴甥、瑕吕饴甥、阴饴甥、瑕甥）、郤芮商量：“可以是可以，但是依靠里克继位不安全。里克刚弑二君，如看我不顺眼，没准把我也杀了。”郤芮出谋：“要做国君，应有贤臣和睦邻的支持。现在里克、邳郑一班老臣在朝主事，西边的秦国势力最强。咱们先用厚利收买他们，取得内外的支持，才能返国。”夷吾采纳了郤芮之言，便写了封信，托屠岸夷带给里克和邳郑父，信中高度赞扬了里克身居虎穴，铲除奸贼，为晋立下大功，并向里克承诺，“果真能立为君，愿将汾阳（今山西河津汾河以北）邑封给您”，又向丕郑承诺，事成之后，将负蔡（又作负葵，今万荣县北汾河以南地区）之田七十万赏给他。同时又特意给秦穆公写了封信，求他出兵助自己返国，答应事成之后，将晋之河西五城（即河外，黄河西岸之地，约在陕西韩城、合阳、大荔一带）归秦。秦穆公也有意向东发展，便同意了请求。

秦次卿公孙枝（字子桑，岐人。开始游历晋国，后被秦穆公尊为师）提醒穆公说，夷吾生性猜忌、好胜，不好对付，穆公不听。

前650年四月，秦派兵送夷吾回国。这时，齐桓公也听说晋内乱，率诸侯而来，并派大夫隰朋（姜姓，齐庄公曾孙，朋氏鼻祖。与管仲、鲍叔牙等辅佐齐桓公）会合秦人一同护送夷吾回国，立为国君，是为晋惠公。

惠公即位后，对里克等人的承诺只字不提。秦穆公派公孙枝讨要土地，惠公有些不舍，吕省也很生气：“把河西五城划给秦，我们就所剩无几了！”没有割地给秦国。

惠公对权臣里克总是放心不下，担忧自己如奚齐、卓子一样被弑。为了压制里克，在军政要务中多安插自己的亲信，削弱里克的军权。

吕省向惠公献策：为了瓦解里克集团，同时也为了向秦穆公致歉，派遣里克的副手邳郑父前往秦国。邳郑父出国前，里克去送行。

郤芮暗中提醒惠公：“里克不满军权被夺，又不肯给他的封地，早对主公不满了。邳郑父临走时，他俩不知嘀咕什么，其中必定有鬼。不如趁早杀掉，以绝后患！”惠公虚伪的求情：“里克是开国元勋，怎么可以杀掉？”郤芮说：“里克连杀两君，逼死相国荀息，罪大恶极，君主念他拥立之功，这是私事，清算他杀君乱政之罪，才是公事。国君怎能以私而忘公呢？”惠公沉思片刻，“你看着办吧！”

郤芮带着家兵，包围里克家，惠公派人向里克喊话：“如果没有您，我不能为君。虽然这样，可您弑杀两君，逼死一大夫，做您的国君，岂不是太难了吗？（微子则不及此。虽然，子弑二君与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仰天长叹：“没有奚齐、卓子被废，君侯您又怎能得志呢？想要给人添加罪名，还怕没有话可说吗？下臣明白了（不有废也，君何以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臣闻命矣。这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出处）”说完，里克拔剑自刎。当时邳郑因去秦国致歉未归，所以免于此难。

在秦国的邳郑父提醒秦穆公：“吕省、郤芮、郤称（郤芮之兄）都不同意给秦土地。我回国后，秦伯你用厚礼招郤芮他们来秦，我与里克在晋举事，废掉惠公，秦伯你再让重耳回国即位，大事成矣！”

秦穆公答应了，就派人与邳郑一同回晋，送厚礼贿赂吕省、郤称和郤芮三人。三人说：“礼重话甜，这一定是邳郑把我们出卖给秦人了。”于是诛杀邳郑，并诛杀里克和邳郑的余党七舆大夫。邳郑之子邳豹逃往秦国，并建议伐晋，秦穆公没有听从。

注：

      七舆大夫：主管诸侯副车的七大夫，位居卿之下，士之上。春秋时，侯伯出行有副车七乘，每车有一大夫主管，故称。《左传．僖公十年》:"郄芮曰:'币重而言甘，诱我也。'遂杀丕郑﹑祁举及七舆大夫:左行共华﹑右行贾华﹑叔坚﹑骓颛﹑累虎﹑特宫﹑山祁。"孔颖达疏:"《周礼．大行人》云:'侯伯七命，贰车七乘。'贰即副也。每车一大夫主之，谓之七舆大夫。"

晋惠公因违背给里克等人田地的诺言，并诛杀七舆大夫，失信于国人。

惠公二年（前649年）夏，周襄王胞弟王子带（前672年─前635年，周惠王之子，或称叔带、大叔带、大叔。食邑于今洛阳南的甘地，又称甘昭公）召集狄人伐周襄王，把王城洛邑团团围住。周军全力防守，王子带也不敢出城和戎狄会合。周襄王向诸侯告急。秦穆公、晋惠公各自率军勤王。戎狄便烧毁洛邑东门，抢劫一番逃走了。惠公和穆公见了面，惠公觉得有些惭愧。秋天，晋军在打败戎狄后，急忙班师回国。邳豹劝穆公乘机夜袭晋军。穆公说：“我们同来勤王，才得相见，虽有私人恩怨，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做偷袭之事。”于是，秦军和晋军各自回国。

二 韩原之战

惠公四年(前647年)，晋国发生饥荒，仓廪空虚，只好向外国买粮。想来想去，秦、晋最近，且有婚姻关系，所以就想向秦买粮，但因在割地上有负于秦，惠公有点不好意思开口。大夫郤芮说：“就对秦说河西五城只是暂缓交割，我们没有辜负他，如果秦不卖给我们粮，那就是他对不起我们，辜负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惠公认为有道理，就派大夫庆郑到秦买粮。

秦穆公召集群臣商议，大夫蹇叔（宋国铚邑人）、百里奚都认为天灾是无法避免的，帮助邻国也理所当然的，主张卖粮。

穆公认为自己有恩于晋，晋却不思回报，有点迟疑。

公孙枝说：“我们施恩于晋，本来就没想过要回报，它不回报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我们还是应该卖粮给他们。”

流亡在秦的丕豹却认为：“晋君无道，这是天赐良机，我们正好借机灭晋，机不可失。”

大夫繇余（一作由余,其祖先为晋人，后流亡入戎。由余奉命出使秦，见穆公贤德大度，便留秦为相，助穆公征伐西戎，攻灭十二国，使秦成为西方霸王。其后世遂以其名字中的余为氏，称余氏）说：“仁者不乘危以邀利，智者不侥幸以成功，不可趁人之危，我们应当卖粮给晋。”

穆公考虑再三，说：“负我的是夷吾，不是晋国百姓，受饥荒威胁的却是晋国百姓，我不忍心因晋君负我而让百姓受灾。”

于是，秦派大量船只运载万斛粮食，由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南)出发，沿渭水向东五百里，折北沿黄河而上，再改道汾、浍，直达晋都绛城。运粮的白帆从秦都到晋都，八百里路途首尾相连，络绎不绝，史称“泛舟之役”。

次年（前646年），秦也发生饥荒，向晋请求购粮。惠公与群臣商量，大夫庆郑说：“我们靠秦登上君位，过后便背弃诺言。晋饥荒时借粮于秦，现在秦饥荒请求晋借粮，给他们就是了，这有什么可商量的？”大夫虢射说：“当初我们没有履行割让五城的诺言，这是根本问题，才导致两国关系决裂。如果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而只答应借粮给秦，就好比只有毛而没有皮。皮都不存在了，毛附在哪里呢！（“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典故出处）既然事已如此，不如干脆连粮食也不要借！”惠公听取了虢射的意见，不借给秦国粮食，反而出兵伐秦。秦穆公大怒，也发兵伐晋。

前645年（惠公六年）秋九月，秦国度过灾荒，秦穆公命大夫邳豹为将，亲率大军伐晋。

出师前，穆公让卜徒父为此占卦。卜徒父习惯用龟壳卜卦，卜后向穆公汇报说，此卦吉利得很，卦上说“渡黄河，公侯的兵车被毁”。兵车都被毁了还是什么好卦？穆公很不明白。卜徒父又用蓍草占卦，得到的是巽下艮上的《蛊卦》，而且是不变卦。徒父根据卦象解释：“这卦是大吉大利啊！第三次打败晋军时，一定能拘捕晋君。爻辞说：‘公侯的军队三次被阻挡。驱逐了三次之后，就能俘获那只雄狐狸。’《蛊卦》爻辞中所说的‘狐蛊’，就是指晋君。蛊的内卦为风，代表秦；外卦为山，代表晋。现在已是秋天，我军是风，因此能吹落敌人树上的果实，并能获取敌国的木材，因此就可以战胜。果实落地，木材丢失，这不是失败又是什么呢？”

果然，秦军三战都击败晋军，并东渡黄河一直到韩原（山西河津、万荣两县之间）。

晋惠公问大夫庆郑：“秦军已经深入我境，该怎么办？”庆郑说：“君主加深人家的怨恨，能不让人深入侵犯吗？这不是我能回答的，您还是去问虢射吧。”惠公说：“难道你这是责备我舅父虢射吗？”

惠公出兵前，用占卜挑选他的戎车护卫，结果选中了庆郑做车右吉利。惠公说：“庆郑出言不逊”，于是让大夫家仆徒做车右，大夫步扬驾驭战车。并且用郑国赠送的“小驷”（马名）驾战车。

庆郑对此也不生气，而且劝告晋惠公说：“自古以来，但凡有战争，一定要用本国出产的马匹驾车，因为这些马生长在本国的水土上，能够领会主人的意思，服从指挥，熟悉地形，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您现在用外国出产的马，恐怕它们因害怕而生变故，不听从指挥。到时候，这些马真气混乱，血液循环加快，血管也随之暴胀，外强中干，您想进不能进，想退不能退，无法周旋，后悔都来不及。”

惠公不听。又命大夫梁由靡为上卿韩简（名简，谥定，又称韩定伯，韩万之子，韩赇伯之孙，韩氏家族第三代族长）御戎（驾车），大夫虢射做车右，跟在晋惠公的战车后面。

惠公率军抵御秦军，派韩简视探秦军的虚实，韩简回报：“秦军的数量比我们少，但士气高出我军一倍。”问：“这是何故？”。韩简回答：“因为君主出亡时依靠秦国照顾，入国为君也仰仗秦国帮助，晋遇到饥荒吃的是秦粮，秦国三次施恩却得不到回报，所以前来讨伐。现在双方交战，我军将士也觉得理亏，士气低落；而秦军正处于亢奋状态，斗志昂扬，恐怕还不止高出我军一倍。”惠公说：“是的，但士尚且不可侮辱，何况是一个国家？”

晋惠公派韩简给秦穆公送战书，战书上厚颜无耻地说：“夷吾我没有什么才能，只是能团结晋国的人民，不使其离散罢了。您若是再不回秦国去，恐怕就回不去了。”

秦穆公在战书上回道：“当初，您没有回晋时，寡人为您担忧。您回到晋而君位未定时，寡人为您担忧。您现在安居君位，那就请您整顿好您的军队，寡人准备亲自来拜会您。”

韩简从秦军大营出来，自言自语说：“这一战，我看来是有幸成为俘虏了。”

 

这年闰九月十三日，秦、晋两军在韩原交战。

梁由靡驾着韩简的战车，虢射为车右护卫，率部截击秦穆公，将其击伤。秦穆公一度十分危急。

而晋惠公因战车陷入泥泞之中无法行动，向庆郑求救。庆郑说：“不听劝谏，违抗占卜，本来就是咎由自取，为什么还要逃走呢？”说完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