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化听雨辩前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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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图/颜儿 】 

 

 

        佛门讲求缘法。佛为化缘而来世间成佛,佛虽入灭,化缘未绝。此一尚未完满的化缘,便有待后世的佛子来继续完成。 四方之广,可化得各种因缘,聚成善念。      广化寺得名,或许就在其意。

   集得二十四因缘,终于换的在佛前与一场心雨相约。

   于是,那一个半晴的傍晚,广化寺的门前,多了我这个飘零的身形。

   佛门前的香炉里檀香袅袅。香炉的形状就像一座塔,有六道门,闻说象征六道轮回。即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对于轮回的解释:按照唯物主义的视角,是物质的循环过程,整个过程中能量守恒。 那么,守恒的我,又是从哪一道门脱胎而来?

   静立在这轮回的门前,看缭绕的烟雾,任神思浩芒。灵魂是什么?穿越的时空,会变得比原来的所在空灵,明澈吗?

   神灵守护的山上,一朵云就是一阵雨。它们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是佛的眼泪吗?怜惜众生,滋润这片灵山秀水。透过香炉缭绕的淡淡青烟,我不由探向佛眼。那一对眸低垂着,隐含淡淡笑意。如此沉静,安详。佛也有情吗?有情,又深几许?无情,又如何普渡众生?普渡众生的是大爱,佛在未成佛之前,也是人。他是否也经历过情感波折?看着,想着,我不敢再与佛对视,心凌乱。自己在恐惧什么呢?难道怕佛将心事看穿?佛即使明白,也不会多言。我却以凡俗之心枉自猜度佛心,突然羞愧于自己的浅薄。这就是修行的距离!我突然间如醍醐灌顶一般看清自己。

   雨丝交织,渐渐变得稠密。傍晚的阴沉交接着雨天的昏暗 ,好似自己在不能确定的梦里。缩身紧步来到天王殿的廊檐下。手扶着栏杆,看烟雨飘飞。

   院中立着的蟠龙双斗经幡,经雨水的洗刷更加清亮洁白,赑屃驮着的石碑,载满厚重的功德。好像听到它一声沉重的叹息。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我在这廊下站着。仿佛从有生命以来,就在这里站着。看雨雾迷蒙中僧院中所有的这一切。

   雨脚洒在水面,溅起朵朵如莲的水花。都说嗅觉是永恒的记忆,潮湿的青泥的味道在雨雾里传送着,大脑里竟然像欧亚大陆的板块刚刚开始碰撞的前奏,轻轻震荡起来,我明白,是记忆的脑细胞在努力复苏。

   在经幡前搭着梯子,将黍谷放进双斗里的是谁?好熟悉的黄色僧袍。看着鸟雀欢快的啄食着,那个人满是祥和满足的笑意。撤去梯子,又持起笤帚,洒扫庭除,而后是作早课,来到诵经堂盘膝而坐,一阵琅琅的清音传来:赞礼西方,极乐清凉,莲池九品华香。宝树成行,常闻天乐铿锵,阿弥陀佛大放慈光,化到众生无量降吉祥......暮鼓倏然在雨中敲响,记忆在复苏的霎那无情中断了,脑中就像大陆板块移山填海般猛烈的撞击了一下,我的脸,一定在瞬间疼痛中丑陋地扭曲了一下。

   回头看,大殿的窗棂是竖立的大长方格与小方格的交错,地砖也是长方形的,排列有序。佛手里所持的青莲似乎还挂着珠露。青灯好似才刚刚拨亮,灯捻长长。原始的木质门刚刚被推开,那一声吱呀还没有完全落定。那件黄色僧衣就轻盈的闪了进来。——脑海中好不容易拼起来的影像又中断了,我究竟在哪里?一切都是这样熟悉,却又杳远的似在永远不可以抵达的梦里。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闪现。雨色包裹着黄昏,黄昏紧紧包裹着我,心紧缩,几近窒息。

   我不由在心间数起了窗格,无意识的在手心里划下一串串自己也说不清的符号,这一幕场景又熟悉的冒了出来。他们像闪电,瞬间划过脑际的同时,掀起了汹涌的记忆深邃的潮水。

   不知名的朝代,几世几劫前,一个小沙弥僧袍芒鞋,手持一柄扫帚,洒扫着一块块的方砖,心中默念着扫过的青砖数字,心静如水。佛门似海,清规如山。他乐于接受这一切,怀着欣喜之情礼佛,诵经!清脆稚嫩的嗓音,充满着朝气,将佛堂里的静穆敲碎:——

   极乐世界,极乐清凉,宝树成行,天乐铿锵。青松不比其洁,白玉不比其珍。心托空而栖有,情入骨已如新。卜居动静之间,不以山水为忘。庭起半丘半壑,听以目达心想,进不入深欲,退不为隐放......

   佛安静的看着,听着,她总是莫测高深的微笑着。小沙弥每次从她身边经过,总是会注意到她手中轻拈的那朵青莲。因年代久远,莲瓣已蒙上厚厚的尘。每次擦拭后,就会觉得它又黯淡了许多。于是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擦拭不得法,才会让这朵莲失色如此快速。总想用鲜艳一些的颜料将这朵青莲染得鲜亮一些。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位师傅,要为佛像做唐卡。小沙弥没有请示师傅,擅自做主,拿了一些颜料,抹在佛手中的莲花上。它立刻显露出红润的面庞,娇艳而笑。那一刻,冰冷的石塑竟然泛出柔美的光华,他的心竟然颤了一下。

   美丽的花瓣是自己所染,于是每日拂拭总要多看几眼。他不知道,画师所用的颜料,是从雪莲峰下极寒的矿石石块磨碎,加以恒河畔盛开的莲心里的朱砂红制作而成。他们带着九天灵性。就在小沙弥用这些颜料点染上那朵莲的瞬间,它已经沾染了灵性,沉睡的石心,猛然醒来,成为一颗有情义的心。每日的凝望,每日的深情,只有莲自己知,而憨憨的小沙弥不知罢了。

   那一年皇太极被明军追赶,在逃亡途中路过寺庙,实在无处可藏,就躺在水池里。天命不该绝,上苍派来大批的乌鸦连成一道幕帐,阻挡了追兵的眼目。乌鸦成阵的地方怎么可以有活人?他是以逃生。被搭救之后,皇太极感恩救命的乌鸦,就命人在广化寺里建起两杆经幡,上面一定要做上双斗,洒满黍谷,保证救命乌鸦在饥饿时度过难关。经幡上刻着蟠龙,象征着皇家的隆恩。

   又是一个往双斗里添加黍谷的清晨,天却下起了雨。然而规定不可更改。小沙弥依旧搬了梯子,将黍谷放进斗里。怕淋湿粮食,他准备在上面遮一张油纸。却不料地上的积水松动了梯子,他失去重心,从高空重重的摔了下来......

   天哪,这些场景在脑海里闪现的时候,我的腿,我的腿竟然一阵痉挛。几近不能支撑身体而跪倒。仿佛断掉的是自己的腿。

   他躺在病榻上,不能再去佛前洒扫,诵经。习惯了听他诵经的莲,几日见不到小沙弥了。她忧心忡忡。几欲开口问佛,却不敢突破天戒。其实,一切早已尽收佛眼,佛又怎会不知?莲已动了凡心。小沙弥懵懂的内心也渐渐感到有一股说不清的情愫,只是窗户纸未捅破,他自己感知模糊罢了。并未深思。

   日子依旧一如既往的向前飞奔,并不因思念而停下脚步。佛前的纱罩灯染上尘土了,不见小沙弥擦拭,贡品该换了,还是没有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来更换。莲心里的苦涩溢了出来。

   莲其实在佛的手心已经修炼上千年了。只是她一直不懂什么是爱而已。在这份牵挂里,莲品咂着苦涩的滋味,担心,焦虑。清晨,在朝阳升起时将希望一点点剥开,夜晚,在等待地失望中将心又一层层包裹。盼望着相见,哪怕只是一面,看着他平安就足够了。爱,其实有时候很简单,简单到只是一种牵挂。莲渐渐明白,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没有小沙弥的消息, 很久了。这一天,来了另外两个小和尚,往双斗里添粮。只听其中一个嘱咐另一个道:智明,要小心,别像智空一样掉下来,把腿摔坏。上面的智明回答了什么,莲已经没有心思听了。她只知道,智空,那个她一直深深牵挂的人,此刻在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莲含着眼泪向佛请求去看智空,佛祖又怎能答应?可是莲一刻也不能忍受想念与担心的煎熬,她决定冒佛界之大不韪,铤而走险化身人形去见朝思暮想的智空。

   夜雨萧疏,暗暗的天幕像黑色染缸里刚拉出来的布一样,淌着黑色的水。莲也满含泪水跪在佛前。求佛给一次看望智空的机会。佛明白这是一场孽缘,终究难逃。于是对莲说:前面是苦海,情欲的苦海,一旦坠入,几世轮回,生生尝遍生离死别之苦,你真的不怕么?就算你不怕,智空也会一道坠入苦海,这是一场水月镜花。结不出果实,徒留疼痛罢了。念在你修行的道行,不忍毁弃。莲,回头吧!恒河岸才是你将来的归宿。

   无奈莲心已坚定,根本听不进佛语。她斩钉截铁的说,就算生生世世没有结果,受尽磨难,终无悔。佛苦笑,不再言语。

   莲和智空终于相见了。智空第一次看到一身雪衣的莲。是如此熟稔。好像搅动了三江波翻浪涌,惠定的心颠覆了所有经禅。植根在心底的对莲喜爱的胚芽如骤见阳光瞬间抽枝发芽,难以抑制的蔓延。是莲梦幻秋波唤醒智空灵魂深处的爱念。莲看到憔悴的智空,泪水便再也没有断过。她也明白,因了这一次相见,孽缘的劫难已经开始拉开帷幕。

   相见,别离;别离,相见......佛念一定,从此,轮回路上,多了一对挣扎在情缘里的痴儿。

   依稀记得与莲分离的场景:转过佛塔,就是望尘崖。崖上是佛国,崖下是万丈红尘。来生已注定,踏上红尘的路口,我们召唤彼此。莲在心口烫了一颗小小的菡萏烙印,而智空,却在臂膀上将这朵白莲深深地刺下,流传彼此永恒的印记,去灵魂的另一方去翻转拥抱这段无尽的尘缘。

   影像到此模糊。我的臂膀突突跳动,额头微微沁出密汗。竟似有万针点穿过的刺痛。但那痛却如此爽快,似电流击过后的清爽。......那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永远不会抹掉的交织的爱与疼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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