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生生世世的白狐(许冬林)
个人日记
六月初六的天,热透了。以至,半夜里书生汗湿了衣,起身到屋外纳凉。月光好得很,远处的莲塘似有清风阵阵,他就拾阶而下,走了去。月,莲,水,蛙,书生来了兴致,低头吟诗,出了上半句,有那么一会,接不出下半句。 缘分就是这样起的吧。只听得身后“嘿——”的一声笑,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右肩。他转身看,只见她一身白色的衣裙,立在那垂着两只手,望着他憨憨地笑着。他当是邻村早起来采莲的妹子,招呼一声:这么早。她又笑。 其实她是三里外三缘山上老榆树下住着的一只白狐,也因天热,洞里待不住,到这莲塘边寻凉快。见他呆呆地在那里挠首挠腮,好不可爱,一时兴起,拍了他的右肩,逗他。 他恍惚跟着她走了约莫三里的路,就见了一处宅院,里面灯火通明,却又寂然无声。两个人桌边坐下来——茉莉茶,糯米酒,桂花的点心……还有盈盈笑声。至月亮挂在西窗时分,他起身告辞,她笑着送,也不挽留。 书生他日再到莲塘去,就再也没遇见那夜轻巧巧拍他右肩的人。月夜里一个人寻了三里的路,却是阴冷冷的荒山一座。自此卧榻不起,荒废经卷。那心思,自己不说,家里人也不知。颤巍巍,那身子骨就像陈年的蛛网,在风里抖着,也抖不了多久的样子。她毕竟不是薄情的畜生,知道他因她就快耗了一条命。于是月夜里来看她,拍一下他的右肩,却只一声叹。 两百年后,王母降旨:小白狐,我已命人在瑶池之侧给你辟了块园子,从此你是我天宫里的三缘狐仙。 她说:我还欠人世一分情,容我做一回人吧。言罢,长跪不起,泪下如雨。 王母惋惜说:那好吧。只是按章规定,你千年的修行也只能换来三十年为人,并永世登不得我的天庭,这些你都认了? …… 她皮肤白皙,总喜欢穿一身素洁的白裙,系白色的丝巾。人到哪里,笑声就到了哪里。他喜欢上了她。她也喜欢他,却因为:他右肩上那一块乌青的胎记。 她喜欢爬着躺在床上睡觉,像个未长大的孩子,他给她翻过来,她又爬下了。她甚至看书写字都很少坐在桌边,总是双膝跪在地板上,身子趴在地下,在纸上翻着,画着。他看赵忠祥的《人与自然》,看在非洲森林里拍到的狐狸四肢贴地安静睡觉的画面,忽然说:这样爱躺着,怎么看你,都像是一只白狐。那时,她穿着绣了蕾丝花边的白睡衣,伏在他的怀里,泪噙在眼角。她想说:是啊,我是你前世里的那只白狐啊。可是她没说——天机不可泄露。
三十岁那年的那次住院,她就再没回来——死于子宫癌晚期。他懊悔不已,说:我早该知道,她那样爱爬着睡,是因为她自己都没留意的腹痛啊,她忽略我不能忽略,我早该领她去医院查一查啊…… 聚散都是前世注定了的。她回到三缘山上的老榆树下,她是一只白狐,为感他前世的一分眷念,一朝与他共枕,从此生生世世是一只寂寞卑微的白狐,她不悔。 音乐:白狐(陈瑞)图文:网络 编辑:山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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