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雨

一

        这是一年半来父亲第三次住院了。巧合的是，这次与去年住的病房竟然都是四楼的2号病房6号床。（http://user.qzone.qq.com/595869631/blog/1214754523）

        父亲这次病得很突然，小便不畅，带血，疼痛。多普勒检查发现膀胱中有淤血。由于去年手术的原因，我们一直担心是旧病复发。幸好，膀胱炎而已。

        人生有许多巧合，与病魔的邂逅无疑是最无奈、最艰巨的巧合。

二

        住在8号病床的是一位马姓的酷似马三立的老人，患鞘膜积水。陪床的是他的女婿。女婿说，他的这位老丈人可谓“艳福不浅”。他的夫人33岁便去世了，比他小14岁的年轻貌美的小姨子跟了他，并跟他生了两个女儿。孩子们都很孝顺，晚年很幸福。

        如果所述属实，那位33岁便撒手人寰的夫人虽然不幸也可以安心了。

        病魔可以夺走人们的生命，却不能夺走爱。

三

        最南边的病床是加上的，没有号，权且叫做10号床。柳山来的病人。五十来岁，很矍铄，很乐观，然而他已是肺癌晚期。

        他总是晚上2点多钟醒来，并下床踱步。那天我也睡不着，便陪他说话。他说知道自己的病情：“医生说我晚期，我就不信，我觉得还没到那个地步。”然后望着窗外远处的灯火，似乎自言自语道：“我还等着抱孙子呢。”我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安慰他了。

        两天以后，他出院了。他儿子告诉我，他爹今天早上说梦见爷爷了，原来明天是他爷爷的“周年”，爹决意要出院，给爷爷上最后一次坟。

        绝望与希望，一对孪生姊妹，有时候真的难以分清。

四

        睡地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病房狭小的空间里，晚上只能趴床沿，几天过后就有些吃不消了。于是弄了块垫子，铺在地板上。晚上躺下后放眼望去，病床底下的引流袋、夜壶、暖水瓶、痰盂儿、脸盆散落在那里，你简直成了检阅它们的“将军”。景象蔚为壮观，气味更不必说。

        病床上的病人们或者入睡，或者呻吟，不一而足。

        父亲一直很安静。除了两三个小时为他倒一次尿外，他总静静地躺着。记得小时候晚上睡觉最怕父亲打呼噜。他打起呼噜来真是惊天动地，霹雳一般。现在，衰老和疾病让他的呼噜不再响亮，低微的鼾声伴着他瘦削的胸膛一起一伏。我难以相信，这就是我以前高大健壮的父亲！

        躺在地板上，“仰望”着病床和病床上的人们，不禁感叹：若干年后，那病床上面躺着的或许就是我、我们……

五

        周四晚上约12点，刚刚有些睡意。忽听隔壁一声女哭：“爹呀！”于是惊恐万状，以为做了噩梦。慌忙爬起，只听楼道里一片慌乱的脚步声，隔壁哭声不断。

        惊魂未定中意识到有人故去了，刚要感叹，病房门“砰”的被撞开，一女子抱着铺盖被子闯了进来，面色惨白，口中念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后一青年扶一老人踉跄进来，躺在了最南边的那张“10号”床上。原来，与这位老人一个病房的另一个病人死了。

        人们对死人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其实，倘是自己的亲人死了，还会如此恐惧吗？记得有人说过：“活人都不怕，还怕死人吗？”虽然调侃，却也有理。

六

        父亲的病情已经明朗，但需要继续住院治疗。虽无大碍，但须小心。

        于是陪床便觉得愈发无聊起来。

        幸好朋友送来两本书，一本是《思无邪》，另一本是《生命开关》。

        总觉得《生命开关》句句是格言，字字是经典，但似乎现在读来有些迟。倘若年轻20岁，简直可以当《圣经》读。而不才年逾不惑，直奔天命，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简直亵渎了这些无瑕的文字。

        不过，那本80后写的《思无邪》拂掉一些脂粉气之外，倒有一篇值得一读：《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曹风·蜉蝣》

        《本草纲目》中说：“蜉蝣，水虫也，状似蚕蛾，朝生暮死”。

        事实上，蜉蝣的生命仅有三个多小时。蜉蝣的幼虫在水中孵化以后，要在水中继续生活一年至三年之久，始达成熟阶段，然后爬到水面的草上，蜕壳变成蜉蝣。经过第一次蜕壳之后。接着又蜕第二次的壳，始能展翅高飞，于是就寻配偶，交尾产卵。这一切都在几小时内完成，完成后就疲倦地停下来死亡。因了口腔不发达，在这花费了两三年准备工作的几小时生命中，忙忙碌碌，完全不饮不食。

        乐观的人会说，蜉蝣的生命过程虽短，却十分充实。短短的几个小时内，要经过两次蜕壳，练习飞行，恋爱，交尾，产卵，非常忙碌。悲观的人会由此想到自身，感慨人生苦短。人们在怜惜蜉蝣朝生暮死的同时，自己何尝不是造物主指间的一只小虫呢，苦苦熬度的百年光阴，是别人的弹指一挥。

        这样的悲观也不奇怪，反而是一种清醒的认知。这样心怀谦卑，不是不好。人在不经意间总会被强大到骇人的时间击中，惊悟自己的微不足道。难怪苏东坡那么洒脱的人，在《前赤壁赋》中亦油然感慨：“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在病房里谈生论死，似乎对患者有些残酷，但这是必须要面对的。

        人之生亦如蜉蝣。

        人生须臾间，用一朵花开的时间观望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