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云远

夜色在黎明前隐没，梦里的人依旧在梦里。

晨雾里传来吆喝贩卖的声音，像是连锁一样，这声过去，下一声又起，推门声，早行的车声，还有谁家大嗓门喊人声......

夜的死寂后，人气渐生。

油条在油锅里翻腾，色泽金黄，一大勺豆腐脑被盛在大碗里，老板娘肉嘟嘟的手端起暖壶，熟练地倒进热水，嫩绿的香菜，黝黑的木耳漂浮其上，有人把铁锨搁在墙角，吸溜吸溜的喝着豆腐脑，摇头晃脑的嚼着油条，和身边人说着今天要使力气做的活计......

民宅街道被馒头铺包子铺的蒸汽占满，嘈杂的尘世，从这些雾气里开始。

人们各自买着常吃的早点，遇着街坊邻居，说天气变化，说儿孙在哪里读书，说她们所知道的一些新鲜的认为别人还不知道的事儿。

也有早起的妇人，去菜场挑新鲜的果蔬，为半斤八两数着指头算计着，和摊主争得面红耳赤，为着生活，俭省一些是一些。

平常的琐碎，踏实的生活，简单的日复一日。

我曾经讨厌这样的烟火味，讨厌闹市里的嘈杂和世俗，讨厌那些忙碌的身影和单调重复的叫卖声。我忘记了我在尘世里，我需要这样的衣食住行，我需要热闹，需要人情味儿！这一刻，我这样想念奶奶喊我的声音，隔着一条河喊我回家吃饭，如今，这呼唤隔着光阴，隔着阴阳，隔着那日晚霞满天下成群的鸭鹅，隔着它们扑棱着的翅膀，还隔着我半生的念想......

早晨的阳光里，有鸟儿的影子飞过，留下细小的黑点，光线斑驳，仿佛洒下了无数时光碎屑。那些时光里，有初生的婴儿，有老去的长辈，有草儿的新绿到枯黄，有稻花香里的收获和爆竹声里的喜悦。

曾年轻的爷爷在荒地里点燃了火，春风里散发着人烟的味道，家里的老黑牛拖着沉重的铁犁把泥土翻开，清新的泥土气息，映着瓦蓝的天，日子仿佛都是亮堂堂的，田里种上玉米，土豆，叶子烟......他叼着长长的烟斗，在田里，在院子里，在手中的农活里，一锅烟一锅烟的送走了十几个寒暑，他曾在炉火旁烤过玉米，他曾在地头的火堆旁烧过土豆，他满脸的皱纹分不出春秋的颜色，他沧桑的眼睛总是眯缝着看向远方。

时光悄无声息的流逝，很多人老了，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无数的年月，无数的人，无数双脚在这人间走过，又从这人间消亡。

来了，走了，留下什么了？

这人间什么样，有多大多宽？都和我无关。任他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任他风云变幻，沧海桑田。繁华三千，我不取纤毫，富贵九天，我不染滴涓。

我什么都不要啊，我也不需要留下什么，总觉得自己像尘埃一样，随便活在土里就好，最好的好日子，就是有个人，在一起，一天三顿饭，一晚上好觉。

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大的，也最简单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