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然一鸿

                                                                                   背叛的肉体

        英又病了。

        英和我，是相识近40年的朋友。90年代初她们夫妇去了浙江。

        她温文尔雅，柔和又内敛。

        她很优秀，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做得很漂亮。

        但是她一直都不够健康，身体常常出些小状况，比如嘴角老是生疱疹，时不常的发低烧，手指关节经常疼痛......她的身体一直是她人生中最薄弱的环节，是她事业上最麻烦的问题。

        几年前，在体检中被查出女性组织的某个部分发生异常，她果断地终结了变质的器官。

        那是她的肉体第一次背叛她。

        听说她生病时，手术已经做了好一段时间了，一直在家休养。不想让我们担心，她没有主动告诉我们。了解到手术做得很干净，病灶没有扩散，我们稍稍放了心。

        几年过去了，大家都已退休，各自安度晚年。天各一方，不能常常相聚，但每逢年节，相互总有短信往来，一年中也会煲几次电话粥，聊聊天，拉拉呱，彼此的状况也就大概了解，不致牵挂。

        我以为那个坎过去了，至少会太平若许年。每次问候，都说还好，我也渐渐放下心来。

        5月25日那天，我给她和萍发了一条短信“5.25，我爱我，要狠狠地爱自己。”英给萍和我的短信是：“5.25 ，我爱我。对我来说，也许已经晚了，也许还来得及。”还说她有了QQ号，要我们一起聊视频。

        我正上班，看了短信也没细想。

        但是萍感觉到不对劲，打电话过去询问。

        昨天下午萍打来电话，说英病了。

        她的肉体再一次背叛了她。

        严重的病况令我大惊，我很怕英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我担心她会精神崩溃。

        当晚给她去电。

        电话里她的语气很平和，听上去很沉稳，一点也不慌乱，毫不沮丧。她甚至笑着叫我别太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反倒是我，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好希望是误诊，但英告诉我，已由上海一家知名医院确诊，以其在医界的权威地位，诊断结果毋庸置疑。她说着这些时平静的语气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正在说着的只是别人的事。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面对一个被自己的肉体两次背叛的女人，安慰的话说出来实在太轻巧了，太苍白了，几乎失去意义，甚至说话的诚意都显得可疑。

        英之前办理了赴欧洲旅游的手续，下月初启程。最令我匪夷所思的是，她竟要如期出行。她说回来再去住院。

        不是英要崩溃了，我觉得是我要崩溃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作为内科医生，她完全了解所患病症的严重程度，她知道会遭受怎样痛苦的煎熬和折磨（事实上在确诊之前她已经疼痛、难受了好久，还有莫名的高烧），她更清楚她必须面对什么......

她一定有过最初的震惊和失措，天塌地陷，五雷轰顶，她在萍的追问下说出实情时哭了，她一定也曾感到绝望，会认为自己倒霉、可怜，也会抱怨命运不公，会觉得对不住女儿和老公，更对不住年迈的母亲，会有说不出的遗憾......。

        她是一个平常的女人，常人此刻会有的所有情绪她都会有。但她真的很不简单。她的坦然，坚强，隐忍，冷静，克制，承受力，在突如其来的灾祸面前顺其自然的态度，都超乎我的想象。她柔弱的两次背叛她的躯体百孔千疮，危机四伏，她的内心却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和超常的定力，她的意志远比肉体更坚韧。

        她实在不是一个平常的女人。

        今天上班，一整天脑子里都想着她。我抽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英，人其实很弱小，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肉体，所以常常感到无奈。人又很强大，因为意志远比肉体更坚韧，可以创造奇迹，所以不言放弃。”

        我也好，萍也好，我们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我们决定去浙江看望她，萍从昆明，我从贵阳，我们会同时到达。作为几十年的老友，我们能为她做的，除了一起聚聚，在她家的阳台上泡一杯淡香的清茶，聊一些久远的往事和时下的轶闻，或者静默地相视，读读眼睛泄露的心事......， 还能有什么......

        我为你担忧，为你祈福，......

                                                                                                                                 2011年5月28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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