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缘----写在马帮百期征文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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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时分,几声强劲而响亮地鸡啼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刚刚进入浅睡状态的上官玉如心里一激灵,醒了。她揉了揉因一夜辗转而发酸的脖颈,右手习惯性地向床边的小几伸去,而后,用力地一握。手指碰触在小几的边缘,握住了一片虚空。玉如心里一惊,下意识地跳起身来。那里,那个常年悬挂马鞭的地方,此时已是空空荡荡。她甩了甩头,不敢置信地盯视着面前空空的小几,良久才从巨大的惊诧感中完全清醒过来。

     她记起来了。昨天,就在昨天,她最后一次召集了马帮的几个兄弟,宣布解散马帮,再也不管江湖事,而那根自小随身的马鞭,也被她扔了。从今天起,她不必每天起早牧马,不必再为马帮的前途忧虑,她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个普通人,享受一下普通女子的安闲生活。
    “今天起,我就是一个自由人了。”她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
    晨曦透过木格子的窗棂洒进室内,带来了一室的清凉。玉如掀开覆在身上的薄被坐了起来。收拾,洗漱。多年的马上生活使她的一举一动麻利而干练。五分钟后,小小的卧室干净而清爽,穿戴整齐的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梳妆台前,伸手揽过了桌上的玉镜。
    镜子上蒙了一层灰尘,看得出很久没擦拭了,手指轻轻一触,毫无悬念地,葱白的手指便沾上了一层细细的薄灰。这些年,每天风里来雨里去的,过着刀头上舔血的日子,玉如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照镜子了,她拿来手帕细细地揩净蒙在镜子上的灰尘,镜子在一瞬间恢复了自己的光华,她的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了几分胆怯,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洁的镜面,竟然失去了揽镜自照的勇气。
    “老大,老大……”随着声音,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闯了进来。
    玉如闻声一回头,见来人正是马帮年纪最小的小五,不由得心里一喜,推开镜子转身迎了出来。三个月前,眼看马帮生意剧减,入不敷出,为了给帮里的兄弟们挣口饭吃,她派小五去打探消息,寻找新的客源。莫非,有结果了?

   “老大,好消息,好消息!”小五抓住玉如的手,口中连连喊着,喜乐皆形于色。

    玉如激动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知道,小五尽管年纪小,但人很机灵,浑身上下透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能让他如此失态的,绝对是超出正常心里预算的好事。

   “小五,别急,快说,什么好消息。”玉如将小五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给他倒了杯水,尽量压抑着心里的兴奋语气平和地问。

   “嗯。”小五喝了一口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但仍然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老大,这回我离开云南,一路北上,上个月在河北沧州遇到一位故人,在闲谈中说起当今江湖有名的大帮派。那人说东北地区有一个很有名气的帮派,名字也叫马帮,帮主名叫司马红尘,成名绝技是无敌鸳鸯连环腿,在他那双铁腿之下被踢飞的英雄好汉不计其数。手下四大长老,个个身怀绝技,尤其一个叫雪峰的,年纪不大,但练功勤勉,八八六十四招千手千眼无敌观音神掌使得出神入化,江湖中人个个闻之胆寒。还有四大护法十二堂主,家世禀赋各异,武功各有千秋,手下帮众有百十号人,势力不容小觑。在青海四川山东河南包括广东一带都开了分舵,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的业务。老大,我想,我们要是能和他们联合,可就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所以,我就连夜赶回来,老大你快点拿个主意,听说,想和他们联手的人还真不少呢。”

   “哦,是这样。”看着小五热烈的眼睛,玉如的心情慢慢冷静下来。和别的帮派联合,这主意她不是没想过,但眼下世事萧条,纵观云贵地区,大大小小的帮派日子都不好过,有的为了糊口活命,甚至卖身于当地官绅,成为官绅们的打手或赚钱的工具,这样的事,她不想干,也不屑于干,所以,在实在无法维持之时,她踌躇再三,走出了解散马帮这无奈的一步。

   和真正有实力的大帮派联合,这是一个机会,但强弱势力悬殊,联合之后自己的兄弟姐妹是否仍能受重视,是否会受到欺凌,甚至自己这个不足十人的小帮是否会被吞掉,这都是不可预料的。而这,也正是玉如所担心的。 多年的跑马生涯,使她明白江湖凶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练就了她遇事冷静、思虑缜密的性格。

   这司马帮主,是否有容人之量,马帮,是否值得千里相投?玉如在屋里徘徊着,眉心拧成了大疙瘩。正兴致勃勃的小五看到老大如此反应,愣住了,满心的喜悦化为了冰霜。他知道老大想事时最忌有人打扰,也不敢出声,愣愣地站在当地,眼光随着老大的身形来回逡巡着。

  “好,就这么办。”突然,玉如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腔豪气飞上了她的眼角眉梢。她想好了,与其在这儿坐以待毙,不如自己亲自去探探司马红尘的虚实。若此事可行,就把兄弟们一起拉来,重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地生活;若是龙潭虎穴,事情不成,大不了赔上自己的一条命,也不误了兄弟们的前程。

   “小五,你去通知兄弟们,暂且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没我的消息,你们就自谋生路吧。”玉如推了一把发愣的小五,吩咐道。

    “老……老大,你要干嘛,你要离开兄弟们?”

   “我去探一探这马帮是否可靠,小五,告诉兄弟们,看好家,等我回来。”玉如说着,大步流星走出门去,捡起昨天随手丢弃在院子里的马鞭,解下了拴在门口的那匹矮小的山地马,将脸颊在马脸上挨了一会儿,沉声说:“走啦,老伙计,再陪我谈桩买卖去

   那马将长长的马脸靠过来,在玉如身上亲热地磨蹭了一下,而后一扬脖子,发出一声嘶鸣。这当儿,玉如已是一踏马蹬,飞身上马,双脚在马肚子上轻轻一夹,撇下愣怔在当地的小五,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一路之上少不得风餐露宿,晓,山地马个头矮小,虽结实健壮,善于负重耐力持久,却不善奔跑,直走了一月有余,才到达了目的地。

   前面,就是马帮的大门了。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门口一边立着一个小厮,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落,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却眸中精光四射,眼神中透着精明干练。玉如翻身下马,手拉着马缰绳边走边细细地四处打量着。

   “什么人,来此何干?”左边的小厮伸手拦住了玉如。

   “在下上官玉如,久仰司马帮主大名,特来求教,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帮主吩咐了,因帮务繁忙,概不见客,请回吧。”那小厮面无表情,毫不客气地给了玉如一道闭门羹。

   “这……”玉如一愣,她此行算尽了各种凶险,唯独没想到会被拒之门外。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求。怎么办?难不成要低声下气求这两个小鬼?不行,那不是她的处事风格。可是,若进不去门,见不到人,这一趟千里迢迢不就白跑了吗?怎么办?难道要硬闯?这一瞬间,她心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蓦然心中一动,将丹田之气提至胸腔,用内力将声音远远地送了出去:“云南上官玉如,求见司马帮主,请赐教。”

   大门内点滴声息不闻,玉如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态度谦恭,语气和顺,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云南上官玉如,求见司马帮主,请赐教。”

    在她说完第三遍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冷冷的呵斥:“什么人在此大呼小叫?”话音一落,黑漆大门“哐当”一声从内敞开,玉如吃了一惊,抬头一看,一丈之外,站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身青色的劲装裹住了窈窕的身段,容貌秀丽,气质不俗,周身充斥着一股凌厉的杀气。宽敞的院落中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很明显,大门是被这女子的掌风击开的。

   “好厉害,莫非这就是马帮四大长老之首千手千眼无敌观音神掌雪峰?”玉如暗吸一口凉气,不敢怠慢,忙双手抱拳,问候道:“阁下可是人称千手千眼无敌观音神掌的雪峰雪长老?久闻雪长老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哦?你知道我?”雪峰惊讶地看着玉如,口气缓和了下来。

   “雪长老大名,早就声动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女子上官玉如,特来拜会。”有道是在人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毕竟今后要仰仗对方给兄弟们赚碗饭吃,玉如再怎么骄傲,此时也只能放下身架,温声软语地示好。

   雪峰上下打量了玉如一下,只见她三十上下年纪,乌丝斜挽在脑后,用一方丝巾扎住,风尘仆仆,形容憔悴,却掩不住天生的容姿丽色。雪峰身居马帮四大长老之首,一双眼睛毒得很,一看之下便将玉如的人品身世估量了个大概,眼中的戒备之色渐渐散去,含笑招呼道:“你叫上官玉如?你来马帮何事?”

   “不瞒雪长老,我想入帮,不知帮主可否应允?”玉如落落大方,开门见山。她想好了,如果司马帮主是个大度的,她就将兄弟们都招来,为马帮的将来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如果司马帮主没有容人之量,她也有脱身之策,闯荡江湖十多年,她的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是这样姐姐,帮主在闭关,暂时不宜见客。不过帮主吩咐了,马帮的大门是向天下英雄敝开的,但不知姐姐可有本事闯得过司马帮主亲自设下的三十六道关?”

   “三十六道关?好毒辣。果然不是个心胸开阔之辈。”玉如心中暗暗防范,不露声色地道:“能与不能容我一试,请赐教。”

   “小心,看招。”雪峰却不客气,一语未完,手指微微一动,拂向玉如周身十二大穴。

   玉如只觉一道劲风袭来,霎时四面八方全是刀光掌影,影影绰绰扑面而来。

    “好个八八六十四式千手千眼观音神掌,果然威力无穷。”玉如赞一声好,身形一起,一个“细胸巧翻云”凌空退出丈余,同时双掌齐出,将丹田之气提至极限。

   “好功夫,请看题。”

   玉如眼一花,却见数十薄如锡铂的竹片凌空飞来,每片竹片上都隐隐约约现出笔画,细看却是指力划出的文字,力道拿捏恰到好处,字形工整,笔画清晰。

   “题来了,请接招。”

   雪峰戟指一弹,一片竹片疾风至玉如面前,滴溜翻转。玉如目力极好,这一翻转间已瞥见那上面的文字是“情人几个?”“这……怎么回事?”她刚一愣神,第二片竹片又至,上面赫然是“银行密码多少”的字眼。

   “哈,这样啊”玉如乐了,整整三十六张竹片,全是这之类的八卦问题,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三十六关,好个司马帮主,真是天下诙谐幽默第一人。思量至此,玉如也不客气,运指如飞,在竹片的背面一一划上荒诞不经的答案,而后,双手一拂,一道劲风卷出,将竹片推送至雪峰面前。

    “哈哈,不错,是我同道中人。”雪峰乐了,衣袖一伸一卷,将竹片尽数收走。

   “难道这就过关了?”玉如心中暗喜,同时也有点不敢置信,好歹也是天下第一大帮,怎会如此草率地收人。

   “不急,你可带了投名状?”看着玉如欣喜的脸色,雪峰忽然拉下脸来,一本正经地问道。

   “投名状?这……我孤身一人来此,没带多少钱物。”

   “姐姐,你理解错了,我们马帮的投名状,不要钱物。”

   “不要钱物,那要什么?莫非……”想起江湖上那血腥的一幕幕,玉如不敢想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好啦,不逗你了。”雪峰见玉如紧张得脸都发白了,忍不住“扑嗤”一声笑了,上前几步,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道:“我们的司马帮主,是这世上最儒雅多才的人。尽管一身武艺卓绝不凡,可是天性好文,最好以文会友。自马帮成立以来,结交了不少文人雅士。一年前,帮主立下了新帮规,每月都要出一期题目考察我们的文采,名曰“文学游戏”,文笔优秀的评为卓异,有什么好差美差可是尽着这些人挑;若是文笔粗劣而又不思进取者,帮主便不喜,只能干些放马喂马的营生,没机会走江湖闯荡。也怪,自立下新帮规以来,来投马帮的人越来越多,帮主要求每人必交一篇文章,入了他老人家法眼的便留下,这便是投名状了。姐姐可有现成的文章?不然,从马帮这三十多期题目中挑一篇写来也成。”

   “哦,原来如此。”玉如长出了一口气,写文章她倒不怵,父亲在世的时候,家境丰裕,她有幸去读了几年的女学,差不多的文章都拿得起来。只是这十几年来未免荒废了,再说,每天在江湖行走,逼得她将一颗多愁善感的女之心层层包裹起来,心思也不似原来那般敏感细腻了。

   “我可以看看马帮的题目吗?”思忖了一会儿,她终于决定还是找一个现成的题目。

   “当然可以,你随我来。”雪峰说着,起身将她引入一间小小的静室中,室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矮几上放着成套的笔墨纸砚,矮几后是一张薄团,对面的墙上裱着一张雪白的宣纸,上面,墨色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一期一期的题目,后面是文章优胜者的名字。

   第一期题目是《如果再回到从前》,再回到从前又如何呢?从前的日子那么美好,可惜,一去不复返了,再也回不去了。她摇摇头,继续往下看。

   第二期题目是《白日梦》。呵呵,我还一心想着振兴父亲一手创下的帮派,可现在,连给兄弟们一口饱饭吃都做不到,这可不是在做白日梦么?她自嘲地笑了下,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很讽刺。她,一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堂堂马帮锅头,竟来到别人的门头要求入伙。
   
第三期题目《小时候》。看到这个题目,她的眼神一下子移不开了,小时候,小时候多好啊,记得,小时候很少看见父亲,但,每次父亲回来,总给她带好多吃的玩的,虽说是出生在马背上讨生活的人家, 她却生活得像个小公主。可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在她十三岁那年冬天,父亲遭人暗算,一病不起,不几天就去世了,从此,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都过去了的事,再怎么美好也回不来了,写下来又有什么用呢?她狠狠地移开了眼神,看向下一个题目。

   第四个题目是《自画像》。自画像是什么,自己画自己吗?她眼神一黯,下意识地将手抚上脸颊,整日地风吹日晒,她的皮肤已不再娇嫩,也缺少了诱人的光泽。

   玉如一期期挨次看下去,在看到第三十三期的题目《小吃》时,她眸光一闪,存留在记忆深处那刻骨铭心的一幕如放动画片般一张一张浮现了出来。

   那是在五年前吧,那次她们替商家运货的途中遇到了土匪,一场激战,兄弟们死伤惨重,她也受了重伤。千钧一发之际,又一队驼马路过,领头的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名叫江成,他见土匪抢劫毅然拔刀相助。土匪腹背受敌,队形大乱,没奈何扔下几具尸体,仓皇而逃。昏迷中的她被江成救回了家中,江成的母亲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见她伤重体虚,找出家里仅有的一点小米给她熬粥喝,又将家里仅有的一点糖拿出来,拌在玉米面中给她做饼子吃。那饼子,香喷喷甜丝丝的,她觉得那是她这辈子都没吃过的美味。在江母的精心照料下,她的伤势很快好转。离开江家时,她想,以后一定要找机会报答江成和他的母亲。谁知,半年后,当她意外地得到一罐固本培元膏,兴冲冲地驱马送来江家时,却震惊地发现,那座熟悉的小山村寂静得令人心里发慌,那间破旧的茅草屋也已踪迹全无,茅屋的所在,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她四处打听,才得知一月前,江家惨遭土匪报复,江成在外未归,逃过一劫,江母因拒绝向土匪透露儿子的行踪,被灭绝人性的土匪活活烧死,那间破旧的小茅屋,也做了江母的陪葬。这还不算,整个小山村,都遭到了土匪的洗劫,村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和稍微长得周正些的姑娘媳妇都被绑走了,生死未卜,现存的几户人家都是老弱病残。“老人家,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和乡亲们哪。”她跪在被烧毁的茅屋前声泪俱下,将额头碰出血来。“姑娘,你快走吧,这地方土匪不时来打探消息,让他们发现你就走不了了。”善良的乡亲们劝住了悲痛欲绝的她,她刚走出二里路,回头一看,小小的山村已是一片火光熊熊。“乡亲们,我一定会替你们报仇,我要让这些可恶的土匪血债血偿。”她望着这幕惨景,咬碎了一口银牙,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年后,她终于端了土匪的老窝,可也折了十多个兄弟。为此,她十分自责,整日地闷闷不乐,胃口大减,人也日渐消瘦下去。要不是后来一次在村店打尖时吃到那熟悉的甜味玉米饼邂逅了江成,她不知会消沉到什么时候。

   就写这渗着血泪的香甜的玉米饼吧,也顺便祭奠一下逝去的人。她思索着退回来,跪坐在矮几后面的蒲团上,提起了笔。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写一会儿想一会儿,想一会儿写一会了儿,泪流了满脸也毫无察觉。不知不觉天黑了下来,她这才停下了疾书的笔,抬手擦掉脸颊上的一行泪珠。一抬头,却发现雪峰不知何时坐在她的旁边,双肩抖动,珠泪泫然。见她放下了笔,猛然一把搂住了她,抽泣着说:“姐姐,你写得太好了,太感人了,走,跟我见帮主去,我要把你的名字添到优胜者名单中。”

   “帮主?帮主不是在闭关吗?”玉如从悲伤中缓过神来,奇怪地问。

   “帮主是在闭关,不过无妨。帮主新创了一套拳法,名叫‘色拳’,此拳一出,令人形神黯然,毫无抵抗力,只能乖乖束手就擒,层次越高,威力越大。帮主已经练到第八层了,再有一层就功德圆满了,可是帮主却无意中发现这拳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若被敌人识破不但毫无杀伤力反而会危及自身,帮主正在苦思破解之法。如果别的事打扰他肯定不成,但只要是关乎文字,就诸事从简了。来吧,随我来。”雪峰说着随手在墙上一按,只听“吱哑”一声,雪白的墙面裂开了,一扇小木门出现在眼前,推开小木门,是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小径两边种植着数株竹子,显得格外幽静。在小径的尽头,有一间不大的石室,雪峰在石室门前停住脚步,屈起食指轻扣三下,低声禀道:“帮主,有美文。”

   “哦?快拿来我看。”

   “是,帮主。”

   雪峰将玉如写就的文稿用细绳绑好,小心地顺着天窗顺入石屋内,少顷,屋内传来开心至极的笑声,屋门随之开启,司马红尘,这个全天下最帅气儒雅的男子大笑着走出来:“哈哈,我想到了,想到了,原来如此。好文章,好文章。”

   “帮主,她就是这篇美文的作者。”雪峰轻轻扯了一下玉如,示意她上前行礼。

   “不用拘礼,此文深得我心,更助我解开色拳之惑,幸甚幸甚。”司马红尘温和看了玉如一眼,说,“雪峰,带她去认识一下其他三位长老和四大护法,教她学习一下帮规,自十二堂主草木辞职,堂主一位至今空缺,从今天起,她就是我马帮新任的第十二堂主了。传我的命令,明天晚上大摆酒宴,欢迎新堂主。哈哈,痛快痛快,妙哉妙哉!”

   玉如只觉眼前一花,已不见了司马红尘的身影,耳畔只留下余音袅袅。她心里奇怪,不禁回头四顾。

    “甭找了,帮主得了美文,要回去彻夜细品的。今天天晚了,你先在客房委屈一下,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一下帮里的其他兄弟姐妹。”雪峰说着将她带到客房,帮她铺好了崭新的被褥,又嘱咐了她几句就退了出去。

   一个多月的马上劳顿使玉如疲惫至极,看见这么软和温暖的被褥,心里还矜持着,身子却不听指挥地倒了下去。
   一宿无梦,这一夜,她睡得好沉好踏实。

   第二天,当天空现出了鱼肚白,玉如醒了,她悄悄地起身,麻利地起涮完毕,轻手轻脚地溜出客房。她有晨练的习惯,尽管是刚入马帮,人生地不熟,她也不愿偷懒。

   刚出房门,她一下子愣住了,眼前,齐刷刷地站了有上百号人,见她出来,全都双手抱拳,齐声贺道:“恭喜上官堂主,贺喜上官堂主。”

   “你们……这……”

   这时,雪峰从从群中站了出来:“兄弟们听说帮里又来了位文武双全的才女,都兴奋得睡不着,想来一睹姐姐的风采,我劝也劝不住,只好由着他们了,还好,没有惊扰姐姐的好梦。来来来,先认识一个三位长老,”说着,她伸手一指站在最前面的一位红衣女子,介绍道,“这是一朵梅花梅长老,别看她长得纤弱,武功却是不俗,七十二路梅花拳使得出神入化,放眼当世鲜有敌手。这位,”她又一指身旁一位粗豪汉子说,“他叫杨疯子,擅使一对判官笔,有万夫不当之勇。他性子最直,容不得不平之事,是恶人的克星。”

   “呵呵,我叫冰儿,老朽无用,蒙帮主看得起,管管帮内兄弟的饮食起居……”一直静默着的一位面目慈祥的灰衣老者接过话头。

   “这是我们德高望重的冰儿大哥,真正的四大长老之首。”雪峰急急地插话道,“冰儿大哥老谦虚了,他的外号叫‘绵里针’,绵掌功夫天下无双,我们这些小辈,在他老人家面前只有献丑的份儿。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向冰儿大哥请教,他是最热心的。”
   
接下来,雪峰又一一介绍了帮里的护法堂主给玉如认识。除大护法沙沙带着歌子、轻风两位堂主在外料理帮派事务未归外,其他三大护法笑笑、
金平、秋日和九位堂主船长、花花、绿叶、拉拉、小虫儿、星星、盈盈、平淡、干净一一上前和玉如拱手见礼。这些人都是内外兼修的绝世高手,但一个个谦恭有礼,待人亲和,举手投足间透着沉稳和大气,让人一见就心生敬意。

   玉如成了应声虫,她的心被感动填得满满的,早已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只是机械地随着雪峰的介绍点头随礼问好。她没想到,在这个浮躁的追名逐利的社会中,竟然还有这样一方世外桃源,凭着对文字的热爱,这些原本毫无瓜葛的人聚到了一起,生活得如此温馨和快乐。她打定了主意,等自己安顿下来,一定要回去把兄弟们都接来,在这个充满温暖的大家庭里,继续自己的梦想。
   
一天的时间过得很快,在这一天里,玉如又陆续认识了几位帮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天赋禀异,修为极高的青年才俊,她也知道了门口守门那两个少年是帮主司马红尘抚养的孤儿,一个叫雪儿,一个叫海儿。
   
掌灯时分,晚宴在马帮的大堂摆开,司马帮主亲自主持,并在开宴之前郑重其事的再一次宣布了帮规:1、凡入马帮者,必坚持完成马帮每期作业。2.帮中人众必须定期进行文字切磋,以文会友。3、新入帮者一周之内要完成一篇文章作为进入马帮的投名状。
   
听完司马帮主宣读帮规,在座诸人齐齐大喝一声“好”字,声振林木,宛如平空起一个霹雳。司马帮主呵呵大笑,大手一挥,宣布开席,只见静候一旁许久的厨子鱼贯而入,转眼间,桌案之上杯盘罗列,鸡鸭鱼肉摆满一桌。玉如是新人,又一来就得到帮主的常识,被提为堂主,因而人气十足,席间敬酒的祝贺的络绎不绝。玉如虽是女子,但多年的跑马生涯练就了她豪迈的气概,说话行事丝毫不逊男子,在这样的场合中倒也应付自如。正吃喝得热闹,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正在兴头上的司马帮主不禁眉头一皱,喝声“是谁?”
   
一会儿,一条瘦小的人影一路跑进来,却是守门的海儿,他进得门来,单膝跪下,双手抱拳禀道:“帮主,门外来了七个人,说是找上官堂主的,却拿不出什么信物,被我们兄弟俩阻在门外,他们不服,故而喧闹起来。”
   
玉如一听海儿说门外来了七人,触动心事,当下起身离席,双手一拱:“帮主,既是找我的,我出去看看。”
“哦?也好,速去速回。”司马帮主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玉如心中着急,见帮主首肯,拔脚往外就走,三步两步就飞出了大门。
   
马帮大门外,一溜儿整整齐齐站着七个人,却是雨竹、晨晨、雪光,随风、随缘、诸葛生和小五,正是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的兄弟们。玉如这一喜非同小可,来不及责怪他们不听自己的号令在家守望,飞身从高高的台阶之上跃下,上前一手挽住一个,大声问道:“小五、雪竹,你们怎么来了?”

   “老大,不是我要违拗你。那天你走之后,我去找了兄弟们,兄弟们一听,把我骂了一顿,逼我带他们来找你,我也不放心你的安危,就带着他们追来了,谁知,一路也没追到,我们就直接找到了马帮。想不到你真在这儿,老大,你还好吧,你没事吧?”小五说完,也不顾玉如是否怪罪,猛然抬起头,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着她。其他几个人也一哄而上,乱纷纷地叫着“老大,老大”将她围在了当中,这些硬铮铮的汉子,此刻眼中竟全都泛出泪花。

“我没事,我很好,马帮是个好地方,我们来对了。走,我带你们去见司马帮主。” 玉如见此情景,忍不住喉中哽咽,但想到了这一天来的见闻,不禁又兴奋起来,抬手擦去悄然溢出眼角的泪花,向几个人招呼一声,转身朝马帮大门迈去。
   
谁知,刚迈出一步,她硬生生站住了,这个十几年来在刀尖火海中滚爬的坚强女子,此时却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只见,帮主司马红尘已和各位长老护法堂主和一干帮众迎了出来,人人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帮主,这些人是我云南的兄弟,他们不放心我,自己寻来了。帮主,他们也想加入我们马帮,请帮主收留他们,好吗?”好一会儿,玉如总算收拾起激动的心情,望向帮主司马红尘,言辞恳切地说。 
   
“好啊,好啊,这是大好事,我马帮的队伍又壮大了,这送上门的美事我怎会不乐意呢?不过——”司马红尘语气一顿,收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的帮规是——要先交投名状的。”
   
“没问题,只是——帮主,兄弟们鞍马劳顿,可否宽限几日?”
  “没问题。来,大家入席,今天是个好日子,我马帮又来了几位好兄弟,大家不醉不归。来人,吩咐厨房,再加几道硬菜,添几双筷子和杯盘。”
  一时众人猜拳行令,热闹非凡,喝得兴起,一个个揎拳捋袖,桌上杯盘狼藉,桌下醉倒一片。这且不表。
  却说小五等七人,不知投名状为何物,心中惴惴不安,本无心吃喝,但见众人兴致颇高,也不好扫兴,少不得随喜一番,图个乐呵,但终究不敢放开量吃喝。好不容易熬到退席,小五第一个找到了玉如:“老大,投名状是什么,司马帮主会让我们留下来吗?”
  “放心小五,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司马帮主好文,所谓的投名状就是写一篇文章,若入得帮主法眼,一切就好办了。”
  “那,写文章,我们也不会啊。老大,你是知道的,我认识这几个字还是你教的,写封家信都不流利,哪里写得出文章啊,这不是为难我们吗?”
  “哈哈,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我们是没读过什么书,可是这些年的跑马生活也长了我们的见闻啊。你去告诉兄弟们,就把咱的马上生活写出来,这样有生活气息的文字谁敢说不好?”
  “这样……行吗?”
  “肯定行,别磨蹭了,回去告诉
兄弟们好生准备,司马帮主是个有大抱负的人,我们既然来了,就拿出点本事来,别让人小看了咱。”
  一周之后,七个人的作业都交上来了。这天,司马红尘将自己关在静室中,整整一天没踏出房门半步,也不见人,连下人送饭都不准进,伺候的下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
之中去请来了雪峰和其他几位在家的长老护法堂主,众人商量了半天,也不知怎么才能让司马帮主开门现身,一个个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眼见东方现出曙光,雪峰一咬牙,说:“各位先回去歇着吧,都呆在这里也不济什么事,我在这守着帮主好了,有什么事会招呼大家的。”话音刚落,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开了,司马红尘一脸严肃地走了出来,他一身雪白的长袍,腰系玄色丝绦,长身玉立,双手负在身后,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众人一圈,清了清喉咙说:“ 从明天起我要出门游历,归期不定,也可能就不回来了,帮里的大小事务就交付各位了,各位费心。”

“什么?帮主你要走?”
  “这怎么成,马帮这么大的摊子,帮主你走了兄弟们可怎么办啊。”
  “帮主三思啊。”
  “帮主…… ”
  众人七嘴八舌,极尽挽留之辞。
  “我主意已定,大家不要再说了,你们的心意我知道。”司马红尘抬手阻住了众人的七嘴八舌,叹息一声说,“自我创建马帮以来,整日痴迷武学文字,鲜少在江湖走动,这些年来随着马帮的不断壮大,我也自视甚高,生了鄙薄天下之心。上官堂主及新入帮几位兄弟的文章点醒了我,让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再不出去游历一番长些见识,只这般孤陋寡闻,与井底之蛙何异?我此番出行若顺利,三年之内一定回来,若事出变故,那也是非人力所能及的。我已经写好了有关马帮未来发展的计划,放在这个锦囊里,这锦囊现在就由雪峰保管,若我三年未归,雪峰便可打开锦囊,按计划行事。”说着一扬手,一个小小的锦囊落入雪峰怀中。 

上官玉如静静地听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她没想到司马帮主是如此宏才大略的人,有一颗兼济天下的博大胸怀,望着帮主那俊毅温和的面容,她不禁上前一步,低声恳求道:“帮主,让属下陪你去吧。”此言一出,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不必,你们在家好好地守着马帮,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司马红尘说完,跨上一匹雪白的千里驹,微一颔首,扬鞭绝尘而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江湖之事瞬息万变,这期间又有几个新的帮派掘起,也有一些小帮派无声无息地消亡。司马红尘的离帮出走,使马帮内部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波动,但在雪峰笑笑等几位长老的打理下,马帮很快稳定下来,并且有了新的发展。兄弟姐妹们闲来无事,或切磋武艺,或做些文字游戏消遣,几年下来,不但武功见长,文字方面更是有了长足的进步。

马帮作业还是一月一期地延续下去,这天,玉如整理自己的文字作业时,猛然发现,自己已写了几十篇不同风格不同体裁的文字,粗略一算,她惊讶地发现,马帮文字游戏已进行了九十九期,再写一期就满百期了。

    “马帮文字游戏百期了,这是马帮一件大喜的事,不知帮主记不记得?”她暗暗思忖着出了神。

“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随着声音,一道人影飘了进来,正是长老雪峰。

“雪长老,我们的文字游戏满一百期了,不知帮主可否知晓?”

“前些日子我算过,再有半月就是我们的马帮文字游戏百期之日了,当年帮主曾说过,若满百期在召集全国各分舵的兄弟好好聚聚热闹一番了,可如今,帮主不知人在何处,这百期之后的发展何去何从呢?”雪峰悠悠地叹口气,俏丽的面孔浮上一丝忧虑。

“谁说我不知人在何处?我这不是好好地站在你们面前吗?”伴着一阵爽朗的笑声,一条雪白的人影从天而降,正是帮主司马红尘。

“帮主,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玉如雪峰高兴地跳了起来,忘形地抱在了一起。

“帮主回来了,帮主回来了!”不知何时,大厅之外聚了一圈人,齐齐振臂欢呼起来,声音传出好远好远。

“帮主,这次回来不走了吧?”良久,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走了,出去走了一圈,长了许多见识,懂得了更多的东西,但在外时间越来,知道的东西越多,越让我放不下我们这些靠文字聚在一起的好兄弟。我这次回来,就是要带领兄弟们再续文字缘,光大马帮的文字游戏之路,使我们的马帮更有特色,更有影响力。”

司马红尘铿锵有力的话语在宽广的大厅上空回荡着,四大长老雪峰、梅花、冰儿、杨疯子,四大护法沙沙、笑笑、金平、秋日,十二路堂主船长、花花、绿叶、拉拉、小虫儿、星星、盈盈、平淡、干净、歌子、轻风、玉如和雪儿、海儿、小五、雨竹、晨晨、雪光、诸葛生、随风、随缘等各路兄弟,静悄悄地肃立在大厅之外,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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