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倩影:石评梅

社会。记录

 石评梅 石评梅(1902年~1928年),山西省平定县人,乳名心珠,学名汝璧。因自小爱慕梅花,自取笔名石评梅,此外,还用过波微、漱雪、冰华、心珠、梦黛、林娜等笔名。她和吕碧城、张爱玲、萧红并称为“民国四大才女”。自古红颜多薄命,向来老天妒英才。在中国近代女作家中,石评梅是生命最短促的一位,27岁时病逝,留下数篇诗歌小说散文,还有一段被誉为现代版梁祝的凄凉绝美的爱情。

 才女的背后往往有才华横溢的父母,石评梅也不例外。她的父亲石铭是清末举人,思想开放,辛亥革命后,毅然剪掉辫子,去省府太原做了省立图书馆馆员和中学教员。石评梅母亲是续弦,在石铭46岁时生了石评梅。老来得女,石铭对石评梅千疼百爱,视其为掌上明珠。评梅自幼是个易动感情、爱伤心流泪的女孩子,那种与生俱来的伤感影响了她的一生。

 评梅自幼聪明,加之父亲的熏陶,琴棋书画诗词文赋无一不长,风琴演奏更是闻名遐迩。在省城的师范附属小学毕业后直接升入山西省女子师范学校。在期校间,她画了一幅配诗画《雪梅图》,引得众多知名老学者前来观赏,她因此被誉为晋东才女。那年她才12岁。

 1919年,18岁的石评梅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由于当年该校国文系不招生,无奈之下,石评梅权衡兴趣,选择了体育系。在学校里,石评梅同庐隐、陆晶清结为至交,开始发表作品,并且很快声名鹊起,被时人誉为“北京著名女诗人”。1923年,石评梅毕业后在母校附属中学任女子部主任、体育教员,同时由于国学功底厚实,还兼任国文教员,是全校授课钟点最多的教员之一。此后,石评梅在附中一干六年,兢兢业业,教书育人,直至病逝。

石评梅画像

 时间倒回到1919年,那一年,石评梅遇到了自己的初恋。

 1919年5月4日,北京数所大学的三千多名热血青年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示威,打出“还我青岛”、“取消二十一条”、“严惩国贼”的口号,这就是举世闻名的五四运动。石评梅正是在这一年去北京读书,她的父亲放心不下,于是把女儿托付给正要返回北京的老乡吴天放(也有说叫吴念秋)。

 吴天放毕业于北大,风流倜傥,是出名的才子,与当时担任外交总长的王正廷有亲戚关系,供职于一家刊物任诗歌编辑。从山西到北京的火车上,吴对石细心照顾。他得知石评梅爱梅花,于是到北京后特意制作了一叠精美的信笺送给石评梅,信笺每页都印有梅花以及古人咏梅的诗句,下方还印着“评梅用笺”四字。据说吴天放送信笺时,深情地注视着石评梅,轻声说:“这一切,是因为我爱梅。”这意外的礼物让对爱情还懵懂不识的石评梅欣喜异常,不由得对这个男人怦然心动。吴天放是个懂得讨好女人的男人,他对评梅关爱有加,还时不时与她讨论文学和未来。就这样,情窦初开的她渐渐对吴迷恋,甚至许下“终身不嫁第二人”的承诺。

 恋爱中的日子过得很快。三年后的某一天,石评梅没有事先约定就去了吴天放的公寓,结果在门前遇到一个把吴天放叫“爸爸”的小男孩,石评梅这才知道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原来早有家室。伤透了心的石评梅毅然决定离开,吴天放舍弃不开妻小,也不愿放开石评梅,于是对石评梅软硬兼施,不惜以将两人的情书在报纸上公开为要挟,但石评梅没有回头。

 爱到骨髓,却被挫骨扬灰,评梅没想到自己的理想完全是梦,她决意不再相信爱情,抱定了独身主义。就在这个时候,高君宇正式走进石评梅的感情生活。

高君宇

 高君宇(1896~1925年),北大才子,也是山西人,原名尚德,字锡三,号君宇,笔名天辛。他18岁时,父母给他定了一桩婚姻,高君宇极力反抗,将父亲气晕,无奈之下,高君宇将妻子迎娶入门。两年后,他考入北大,后留校任助教,终于得以离开了那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他的老师是共产党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五四运动中,他是冲在第一线的热血青年,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核心人物,中共一大时全国总共有53名党员,高君宇就是其中之一。他曾担任过孙中山的秘书,担任过北京市第一任青年团书记,共产国际代表来中国帮助建党,高君宇也是重点培养对象之一。

 石评梅第一次遇到高君宇是在一次同乡会上,那时她还在与吴天放热恋。经过交谈,石评梅得知这个高君宇竟然曾经是自己父亲的学生,这让她对这个充满着昂扬革命斗志的同乡油然生出亲切感,高君宇对这个小师妹也心生好感。此后,在不断的交往中,高君宇对石评梅生出超出友情之外的情愫。

 石评梅与吴天放分手后,高君宇虽然自知已婚的身份没有资格谈婚嫁,但又克制不住对评梅的火热感情,于是决定坦露自己的心迹。1923年秋天,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养病的高君宇寄给石评梅一封信,信中夹着一片心形的红叶,红叶上题着两句诗:“满山秋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明确地表达了自己对石评梅的爱慕之情。在信中,高君宇开诚布公地讲了自己的几点情况:一,在老家有一个包办的妻子;二,他选择的是一条极其危险的革命道路;三,他身患当时很难治愈的肺病。

 评梅是喜欢高君宇的,她也不在乎后面两点,但是刚刚过去的那场残酷的失败的爱情让她心有余悸,何况高君宇又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她不愿意伤害高君宇的妻子。所以石评梅拒绝了高的求爱,她在红叶的背面回了一行字:“枯萎的花篮不敢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石评梅

 有些事情一旦产生就不能停止,比如爱。遭到拒绝后,高君宇对弟弟高全德说:“现在,我对评梅的感情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深了。”他给石评梅回信说:“你的所愿,我愿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汤蹈火以阻之。不能这样,我怎能说是爱你!”但石评梅始终将高君宇拒之于紧锁的心门之外。石评梅为此自责道:“我现在恨我自己,为什么去年不死,如今苦了自己,又陷溺了别人。”

 1924年初,石评梅不幸患上猩红热,重病卧床40多天,一度生命垂危,她甚至写好了遗书。高君宇得知消息后匆匆赶去看望石评梅,为她端药送水,精心照顾。石评梅很感激高君宇的照顾,但她依然不愿意打开心扉,更重要的是,她不愿意伤害那个在乡下的妻子。她说:“宁愿牺牲个人的幸福,而不愿侵犯别人的利益,更不愿拿别人的幸福当做自己的幸福。”高君宇被评梅的素洁之心所感动,他认为自己没有爱的资格,但依然一如既往地关心着石评梅。

 1924年5月,高君宇因张国焘被捕叛变遭到北洋军阀政府通缉。化妆从北京住所脱险后,高君宇冒着生命危险来到石评梅的住处向她告别,来时还不忘为石评梅带了一份治病药方。鉴于当局对信件的检查,两人约定,高君宇用天辛为名,石评梅则用Bovir(波徽) 这是由拉丁字根和词缀组成的符号,代表着勇敢和勇气。天亮后,高君宇秘密回了山西老家。

  几个月后,石评梅收到高君宇的一封长信。在信中,高君宇详细述说了与包办妻子离婚的过程,而后以一个单身男人的身份对石评梅表达了炽热的爱情。他写道:“我是有两个世界的,一个世界一切都属于你,我是连灵魂都永禁的俘虏;为了你死,亦可以为了你生。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不属于你,更不属于我自己,我只是历史使命的走卒。”

 评梅本是富于感情的女子,对于高君宇焉能毫无所动,只是吴天放的背叛对她的伤害太重了,她不敢轻易再接受别的爱了。她给高君宇回信说:“我可以做你唯一的知己,做以事业为伴共度此生的同志。让我们保持 冰雪友谊 吧,去建筑一个富丽辉煌的生命!”

 收到石评梅的信后,高君宇万分凄怆道:“评梅,你只会答复人家不需要的答复,只会与人订不需要的约束!”“评梅,我是飞入你手中的雪花,在你面前我没有我自己。”

 同年10月,广州商团叛乱,高君宇作为孙中山的助手协助平定叛乱,他乘坐的汽车遭到枪击,留下一堆玻璃碎片,所幸他只是手受了轻伤。躲过一劫的高君宇特意去买了两枚象牙戒指。在石评梅生日前夕,他将一枚戒指连同枪击事件留下的玻璃碎片,随同一封信寄给了石评梅。信中写道:“愿你承受了它。或许你不忍,再令它如红叶一样的命运吧。我尊重你的意愿,只希望用象牙戒指的洁白坚固,纪念我们的冰雪友情吧 或者,我们的生命亦正如这象牙戒指一般,惨白如枯骨?”

 这一次,石评梅终于打开了心扉。

这就是见证石评梅和高君宇爱情的北京陶然亭

 1925年的第一场大雪后,高君宇和石评梅来到银装素裹的陶然亭,高君宇感慨道:“北京城的地方,全被权贵们的车马践踏得肮脏不堪,只剩陶然亭这块荒僻土地还算干净。评梅,你是真爱我的朋友,倘若我有什么不测,你就把我葬在这里吧。”

 陶然亭是中国历史四大名亭之一,据说在这里谈情说爱的情侣都会终成眷属。石评梅和高君宇之间的爱情若隐若现地出现了。就在这时,一封信又击碎了高君宇的期盼。这封信是吴天放写给石评梅的:“一方面我是恭贺你们成功;一方面我很伤心,失掉了我的良友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所可以安慰我的只有你,所以你一天不嫁,我一天就有安慰。”

 石评梅再次动摇了,毕竟旧爱难忘,何况是她的初恋,她再次决定独身。尽管如此,她与高君宇之间毕竟看到了爱情的曙光。然而,老天留给他们的时间太短了。

 1925年3月1日,高君宇在参加国民会议促进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期间,突发急性盲肠炎,被送进了协和医院。几天内,石评梅数次到医院探望,每次都会带一束鲜艳的红梅。躺在病床上的高君宇看着眼前细心照料自己的石评梅问:“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是哪里?”

 石评梅说:“就是我站着的这地方。”

石评梅故居

 3月4日,高君宇病情开始恶化,石评梅在病床前请求他原谅自己决心独身的想法,高君宇说:“我原谅你,至死我也能了解你,我不原谅时我不会这样缠绵地爱你了。但是,一颗心的盼赐,不是病和死换来的 我现在不希望得到你的怜恤同情,我只让你知道世界上有我是最敬爱你 ”

 为了不让石评梅担惊受怕,高君宇拒绝石评梅的陪护,两人约定三天后再见。这一别,就是永别。1925年3月5日凌晨2时40分,高君宇永远离开了没有完成的事业和爱人,年仅29岁。死时身边无人陪护。对他来说,爱情终究成为一场难圆的梦。

 君宇的突然离世,使评梅痛悔交加。痛失所爱,她再一次体会到痛彻心扉的感觉。

 在高君宇的遗物中,石评梅找到了当初那片寄情的红叶,上面字迹依然,人却阴阳两隔。石评梅饮恨痛哭:“红叶纵然能去了又来,但是他呢,是永远不能再来了!”

 高君宇逝世后,石评梅依照他生前的愿望,将他葬在陶然亭,墓碑是用白玉雕琢的,正面刻着“吾兄高君宇之墓”几个大字,是高君宇的弟弟高全德所立。墓碑左侧,刻着石评梅手书的碑文:

 “我是宝剑,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闪电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 ! 这是君宇生前自题相片的几句话,死后我替他刊在碑上。

 君宇!我无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泪流到你坟头,直到我不能来看你的时候。评梅。”

 和高君宇一起入葬的,还有那枚戴在他手指上的洁白如玉的象牙戒指,以及石评梅的一张照片,另一枚戒指则戴在石评梅手上。石评梅说,自己是在高君宇死后才把心完全收回来交给他,用那一枚象牙戒指套住了自己的一生。

 以后的日子里,陶然亭高君宇的墓边,经常能看到一个默诉哀思、暗饮悲伤的女人。就在这个时期,石评梅写下了令人肝肠寸断的《墓畔哀歌》:

假如我的眼泪真凝成一粒一粒珍珠,

到如今我

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

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一颗红豆,

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爱心。

我愿意燃烧我的肉身化成灰烬,

我愿放浪我的热情怒涛汹涌,

让我再见见你的英魂。

 高君宇去世后,石评梅专心于教学工作,空闲时间就整理高君宇的遗作。石评梅说:“他的死成全了我,我可以有了永久的爱来安慰我来占领我,同时可以贯彻我孤独一生的主张。”这种豁达的背后,该隐藏着多少负疚、痛苦和无助。

石评梅在高君宇墓前

 这个时候,一个叫高长虹的人向石评梅发出了爱的讯息。高长虹曾在北京大学作旁听生,日后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但石评梅心中先有吴天放,后有高君宇,自然不会为高长虹所动。她的心已经完全被悲苦淹没,她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宇死后我更不敢在人间有所希望。我只祈求上帝容许我忏悔,忏悔自己的过错,一直到死的时候! 快了,我快要到那荒寂的旷野里,去伴我那多情的宇。”

 1928年9月,石评梅患急性脑膜炎被送进一家日本医院,随后又在昏迷中被转送到高君宇生前住的协和医院,住进高君宇去世前住的病房。12天后,也就是9月30号,石评梅在高君宇去世的时刻(凌晨2点左右)病逝。想来,她是毫无留恋地离开这个世界的,因为她知道,在彼岸有一个爱她的她也爱的人在等待着她。

 她的好友庐隐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在枕头下面发现一个笔记本,里面夹着高君宇的照片和那片题诗的红叶。笔记本的扉页写着两行字:“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朋友们把这两句话当做是石评梅的遗言,将她葬在高君宇墓旁,和石评梅一起葬入墓穴的,是高君宇的遗像、那枚象牙戒指、一支钢笔、一只石评梅生前上体育课常用的银色口哨,还有数枚评梅印章。后人将两人并立的两块墓碑合称为“高石之墓” 。这对苦命的鸳鸯,终于可以在天国里不受任何限制地相亲相爱了。

 1973年,高石之墓遭到红卫兵的破坏,身染重病的周恩来得知后十分痛心,立即委托邓颖超妥善照管。在邓颖超的关照下,高君宇的遗骨火化后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墓碑陈放在中国革命博物馆;石评梅的遗骨也被妥善迁移,但具体迁移到哪里了,无人知晓。奇怪的是,象征两人纯洁爱情的那两枚象牙戒指,当年各自在众目睽睽下被放进各自的墓中,开棺火化时,却已不见踪迹。1984年,“高石之墓”又重新屹立在陶然亭湖畔。

北京陶然亭里的高、石雕像

你认识我时,我不认识你;你喜欢我时,我认识你;你爱上我时,我喜欢你;你离开我时,我爱上你。 这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有人说:不读石评梅肝肠寸断的血泪之文,就不会懂得爱情的力量。又有人说:如果高君宇不死,他们是痛苦的一生;高君宇死了,石评梅不死,石评梅的一生更加痛苦。他们先后逝去,才是他们最幸福的结局。

 或许是吧。但是,假如老天怜悯,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两个人最终或许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能说什么呢?失恋、离婚、分手,这些本来都是爱情生活中必然存在的部分。但是石评梅太在意了,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更可悲的是,老天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化解心中的苦结。所以她的爱情注定是苦涩的,苦得让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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