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在网络上看老树的画。穿长衫的民国男子怀抱着一枝梅花,从山中走来。远山、近树、脚下的野草几株,画上题诗: “春深好题画,两物最入诗,水上雨数点,山中一枝花。 ”画中人均无眼目,更无表情,但是,闲逸散淡,意蕴悠长。看着那幅画,就想起丰子恺的画。一个人站在梅树下仰头赏梅,天空刚落了雪,树下已是落红翩翩。白雪红颜,相看两不厌。画上有诗: “触目横斜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 ”原来,梅花是历代文人的知己呀。
老树的画中,一个人背倚一株梅树吹箫,箫声蜿蜒而来,梅花闲闲自落,淡淡几笔,画出闲逸、清高的文人情怀,也画出许多文人心中的梦境,去山中访友,踏雪寻梅,水边吹箫,花间品茗,似乎自古文人没有做完的梦,被老树一支画笔忽然唤醒了。
有人说,老树的画有意思;我说,有意思的东西才有性情。有意思的画,再配上一首小诗,更是妙趣横生,令人莞尔。
老树的画集《花乱开》,书名真有趣。“乱”字多好,无规矩,无限制。法无定法,不束缚画家的灵魂,便是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乱”也是人家院墙里探出的一枝山桃花,疏淡有致,清香悠然,耐人寻味。不信,你看:一幅传统的水墨画,穿长袍的人,双手抱着树枝,双脚腾空。枝头繁花烂漫,他抱着树枝荡秋千,悠哉悠哉,山空人静,水流花开,连人也要在春风里睡着了——画旁有诗: “无奈生于世间,日子真不清闲。与其与人纠结,不如与花缠绵。 ”这大概是老树作画时的心灵写照吧,一颗在红尘中疲惫不堪的心灵,在画里才能自由地呼吸,我何尝不是呢?
一个人独自在水边吹箫,水中的睡莲还在梦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一朵白莲睡在碧绿的荷叶上,如同白胖的婴儿睡在绿床上。他在水边吹箫,箫声是水面上的紫燕,低飞徘徊,把一池的睡莲唤醒。“一池睡莲总不醒,推说池畔草未青。春风悄然已走近,我说消息你来听。 ”
看老树的画,读出两个字“天真” 。我以为,天真是艺术创作最好的状态。我也觉得老树应该是一个天真而世故的读书人。其实,丰子恺先生的画也满纸天真,童心盎然,一派天趣。闲逸的画中,自有一份现实的安稳。不论尘世怎样纷乱喧嚣,总有这样的人,以一支画笔为人们守住精神世界的故园。
他的画,看似传统的山水画,然而又不全是。他的画和芸芸众生没有隔阂,和这个时代没有距离,一支笔画人世百态,他的画是俗世的“浮世绘” 。
原来,老树原名刘树勇,在中央财经大学任教授。最让人称奇的,是他的题画诗,书法出奇的拙朴,小诗古文功底非凡,在哲理和禅理之间,寥寥数笔,才情尽显,与他的画相映生辉。
人与自然有着无以言状的依恋。春天里的清晨,我常在江畔散步,看着一树树的花开。先是桃花开了,桃之夭夭,烁烁其华。洁白的梨花在风中摇曳,落花如雪。接着,不几日,一丛丛嫣红的蔷薇爬上了篱笆,再后来石榴花就羞红了脸,如同乡间出嫁的新娘,咧着大嘴憨憨地笑。阳光下,一大片三叶草也会开花,粉红的,小小的,如同羞涩的小姑娘掩着嘴笑了。风中绿树,旷野繁花,开在尘世。在春日里看老树的画,画中有秋蝉、蛐蛐、鞋子、小鸟、莲蓬、人物、落花,看见什么就画什么,一路画过去,就是境界——从容入世,清淡出尘,透着寻常人世的烟火气和暖意。
喜欢他的另一幅画,山水间,两个民国男子坐在开花的树枝上闲聊。树下草木正深,落花翩翩。他题诗一首:“周日兄弟入深山,开花树上待一天。但凭春风催花落,不吃不喝亦无言。 ”两人相互对坐着,一同听风,看花,心中之事,只说三分,多么自在逍遥。他随手几笔淡墨,带着几分古代文人的闲逸和才情,三分画意,两分诗意,亦庄亦谐,再加一分邪气,让人留连其中,不忍离去。此时,艺术的灵感,何尝不是一分俗世的邪念?
老树曾在新浪微博“老树画画”上发过一组“向竹久梦二致敬册” ,原来,他和丰子恺一样喜欢这位日本画家。其中有一幅画:远山、房子、几株闲草,天空有燕子轻灵地飞过,一条寂静的小路伸向远方,就是没有一个人。但觉意境优美,有情调,更有味道。
他在画中题诗:远山的影子,寂静的村道,小河的清流,布谷的鸣叫,天真的孩子,温厚的翁媪,恬淡的尘梦,全都没有了。
看着他的画,我仿佛一瞬间回到童年的故乡,粉墙黛瓦的村落,门前盛开一树粉红的合欢花,美如梦幻,白发的祖母坐在花树下缝补衣裳,春天的风吹过原野,桃红李白,杨柳如烟——故乡那么遥远,往事随风飘落。
老树的画在一瞬间唤醒我沉睡的灵魂,我总是在春天分外思念故乡,渴望来自泥土深处的温暖。可是,那些恬淡的梦境,如他所说,都没有了……
艺术是最美好的梦。艺术和爱情在本质上大概是一样的:都是无中生有,虚无缥缈;都是当空皓月,枝上花开。可是,依然带给我们灵魂的愉悦和宁静。比如老树的画。
与其与人纠结,不如和花缠绵,多好!
文字:李娟 整理:月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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