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

到家以后，我颓然倒在床上，满身的疲倦让我立刻睡死了。我妈心疼地给我张罗饭食，擀了细面，炒了臊子，只等我睡醒就给我端上来热腾腾、香喷喷的臊子面。我睡着的时候，我妈轻手轻脚干着家务，我爸下班回来准备叫醒我，实施对我的严厉责问，也被我妈死死拽住，哀求着让我睡醒再说。
还是在家好哇！我深深地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饭来张口，啥事不管，吃饱了出去乱逛，虽然要躲着我爸的鄙夷和责骂，但比起我一个人在外地，还是多了许多的安稳。
晚上，我被我爸好好教训了一番，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秉承一贯地老实模样，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痛心疾首、左挡右遮，被我爸从我小的时候数落起，一直到现在的灰头土脸，再展望到将来的浑浑噩噩、祸害千年，我老实地坐在靠着床的小板凳上，低着头听着、应着，不时恰到好处地点着我的瘦头颅，我就像一只流浪猫被收留后的表现，乖巧、听话、温顺，因为我知道这一顿数落是躲不开的，没被我爸捶几拳都算好的。
当然，我妈的功劳才是最大的，为了减少我爸怒气，一脸心疼地护着我，为我辩解着在外地有多不容易，吃苦受罪、担惊受怕，好好的囫囵回来就好，再不要责怪娃了，他已经很受委屈了。对于我妈为我做出的辩解，我爸没好气地说，都是你惯的！要不是从小你就宠着、惯着他，他能这么让我操心？你这是护短，会害了娃的，到现在你都不明白？还在偏袒着他？要不要你把他抱怀里，再喂几口奶？！对于我爸，我妈向来是畏惧有加，她一个纺织女工，能找我爸这样的大学生、一个干部，这让我妈一辈子又得意，又说不起话。
我爸发作了一通，静了静气，我能感觉到我爸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我更深地低下了头。其实我并不认为我闯下多大的烂子，内心还是愤忿忿不平的，我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不就是让他们当父母的贴赔了一万多块钱么，我是挣过钱的人，这点小数目不算大，用实兴的话说“这就系毛毛雨的啦——”
我一副可怜的模样，让我爸的怒气消除了不少，我是如此懂得策略和对付他们的办法，这让我有点小小的得意。边听着我爸对我的训话，我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不是说今天的撤退是为了明天更好的进攻嘛，我这只是战略性撤退而已，有朝一日我还会东山再起的，我就我，我是如意，独一无二的如意，我有我的智慧，怕个啥嘛？我爸沉着声问，你说，你今后打算咋办？说说你的打算。
我抬起头，眨巴着小眼睛，小心翼翼吃摸着我爸的脸色，又用余光扫了我妈一眼，低下头不吭声。
我爸用手指关节笃笃地敲了敲桌子，我赶紧说，爸，你说，我听你的。
爱兰对于我的归来，少不了问东问西，她见我灰溜溜地回来并没有赚到钱，很明显地表达了她的失望和不满，甚至还阴阳怪气地说，是不是我把钱养了哪个骚狐狸精了。我当然表示针锋相对、义愤填膺，指责她对我的诬陷和诽谤，声讨她的漠然和小市民习气。嗯，小市民习气，这个定论让我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她，而轮不到她来教训我。
女人啊，就是这德行，你能赚钱，她们干啥都是一副欢天喜地、温良贤淑的模样，给你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围着你胡骚情。你若挣不来钱、一文不名，在她们眼里，你简直是一无是处，满眼生厌，她们对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会喋喋不休、不知疲倦地不停拿你和别的男人相比，痛心疾首自己嫁错了人、瞎了一双明媚的水灵灵的大眼睛。
对于女人的唠叨和琐碎，聪明的男人会投其所好，顺着她们的心意去努力干活，博得女人的欢颜和赞赏。而像我这样有智慧的男人，我会用最经济、最省力的办法，甜言蜜语再加上百般许愿，哄得女人高高兴兴，还用不着费大力气，只要赞美她们的美丽，奉承她们的付出，献点小殷勤，这都是小事一桩。
不久，我就哄得爱兰消了气，我们正如去年春晚毛宁唱的那首歌：涛声依旧了。
就这样，我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车间，我得夹起尾巴，度过这不顺利的时间。
我哥在我爸的活动下，顺利地调了回来，进了厂里的子弟学校，只可惜，他被安排教小学语文，我嫂子由于是民办教师，没有资格进这边的学校，就挺着大肚子和我们住在一起，狭小的三室房子顿时拥挤起来，十一月份，我嫂子生了个女孩，这让我爸稍微有点失望，虽然他没有表现出来，可这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爸最疼的就是我哥，肯定希望我嫂子能生个男孩儿。等我嫂子生完孩子满了百天，我哥就带着嫂子搬到了厂里的筒子楼，只有一间十二平米的房子，厕所和水管都是一层楼共用的。本来我爸想让我和爱兰搬出去住，我妈死活不同意，反复地劝我爸说：如意本来就让人操心，让他搬出去住，咱俩都不能盯着他，说不定他还会闯祸的。我知道我妈这是偏袒我，舍不得我搬出去。她这么一说，我爸只好同意让我哥一家搬出去住。我嫂子进不了学校，在我侄女一岁的时候，只好在我们厂进织布车间干临时工。
快过年的时候，我姐兴冲冲地回来了，给我爸买个两瓶五粮液、两条好猫香烟，给我妈买了一件呢子外套，一双新皮鞋，还偷偷去厨房给我妈塞了一千块钱。我妈笑着嗔怪我姐乱花钱，我姐说，这是你女婿建国炒股挣的，给我了两千块，让给家买点东西。我爸端详着手里的五粮液，问我姐：这股票才兴起来一年多，建国就挣了钱了？我姐抿嘴一笑，说，建国炒股都半年多了，每天抱个小收音机听股市讯息，去年咱古城还没有证券交易厅，他们几个就跑到省城的交易厅去炒股，这不今年咱古城也有了交易厅，他才不往省城跑了。一有时间就跑到交易厅去炒股，听他说挣了不少呢，他哥、他姐都让他帮着炒股，他呀，现在忙活得很呢。
我姐说着，脸上藏不住的笑意，叽叽咕咕说得兴奋，根本停不下来。
看，这就是女人，自己男人能挣钱，说话都气壮山河，给家里拿东西也大方。想当年，她刚去郊区的显像管厂上班，那时候那里还是荒郊野外，她上夜班，我还送过她几次。当然，基本上都是我哥骑车子去送我姐上夜班，直到我姐结婚住到显像管厂里新买的房子。这几年发展太快了，当年郊区的厂子，现在也繁华多了，彩色电视的巨大需求让显像管厂红红火火，我姐和我姐夫的收入在全市工人中也是最高的，我们一个月工资三四百，他们一个月工资一千六七，日子过得是火一样红。
爱兰这几年迷上了跳舞，好像一夜之间，古城也开了七八家舞厅，每到晚上，男男女女说笑着去舞厅跳交谊舞。我以前就会跳舞，认识爱兰的时候，那时候市里才只有一家舞厅。这一段时间，我经常和爱兰出去跳舞，把儿子扔给我妈照管。虽然我爸对我们跳舞意见很大，但是我妈经常劝我爸说，他就是去跳舞，活动活动筋骨也好，只要他安安生生不惹事，我给他带娃也挺好的。
有了我妈这个坚强后盾，我不上中班的时候，几乎天天去舞厅跳舞，而且爱兰上班的时候，我也打扮得干净清爽，不多的头发梳得苍蝇爬上去也得拄拐，一块钱，可以跳一晚上。我瘦小的身板儿虽然不风流倜傥，但是舞姿却是出类拔萃的，接力棒、伦巴、三步、四步，没有我不精通的，我优美灵活的舞姿，让我在舞厅里独占鳌头，漂亮的女人，只要我伸手邀请，就没有不下舞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