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

我每天混混搭搭，懒洋洋混一天是一天。
事情都是变化的，所谓有福之人不在忙。时间就是金钱，可是我时间很多，却变不成钱，莫非这个理论是错误的？
九四年底，我爸退休了。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是件坏事。他以前上班回来，就是打牌睡觉吃饭，我爸一辈子都爱玩，我们小的时候他爱下象棋，每次下棋都投入到厮杀之中不想自拔。后来又爱上打纸牌，下班后经常不回家，约几个人办公室打纸牌，很晚了才回来，现在是天天麻将牌，要是礼拜六，那是要打一整夜的。我妈当然开始时候是想管管我爸的，可是凭她一个没文化的纺织女工，又怎么能管住我那足智多谋的父亲呢。
我妈恨起来，就唠叨说：我骨子里就是我爸的遗传，一辈子贪玩、不上进，就会用嘴哄人。我暗笑，原来是这样啊，终于可以理所当然了，种瓜得豆，哈呀，那只会是品种变异的结果。
世事就是这样，谁在婚姻里地位高，谁占据了主导和强势，谁就理所当然不受另一方管。比如，如果一个家庭，女人很漂亮，仅仅是漂亮这一点，就抵得过腹有诗书、针线茶饭，男人贪图女人美色，做了自投罗网的裙下之臣，就得忍受女人的庸俗和百般打扮，殷勤伺候着漂亮的老婆，勤快、熟练地做着家务，就为博得美人一笑，落得个养眼。这美人老婆若是极懂得驾驭男人，必定撒娇、装嫩、甜言蜜语等等武器轮番上阵，拾掇得男人俯首帖耳、裙下忠臣，男人也落得个受用和相安无事。
若是这女人一无姿色，二无能力，三无手段，四无见地，嫁个和自己差不多水平的倒也还好。若是高攀嫁了个所谓的干部或者大学生之类，嘿，看吧，这女人早晚会沦为家庭的免费佣人，男人的贴身保姆。男人可以油瓶子倒了也不扶，自己的内裤都不用自己洗，只管袖起手做甩手掌柜，孩子们的吃喝拉撒，家里的家务琐事，那是一律不闻不问，只要自己有得花，有得玩，其余不将心挂。好像那孩子们不知不觉就长大了，米面粮油会自己跑到厨房里听候发落，这样的男人虽然少，可是绝不罕见。特别是五六十年代，很多女人觉得嫁个大学生，就像现在嫁个有钱人一样，是一种梦想和骄傲。
我父母就是这样的婚姻。小时候我妈经常借了厂里总务科的免费架子车去铁道北边的煤厂去拉蜂窝煤，我哭闹着也要跟去，我妈就常常把我放在架子车的车辕上，拉着两个月的蜂窝煤艰难地回到家，又紧着把蜂窝煤摞放到小煤棚里。那时候我哥、我姐都跟着我奶生活，我妈每个月给我奶二十五块钱还有三十斤粮票。我本来也是被打发回我奶家去的，由于我的死活哭闹，躺地下打滚儿，声嘶力竭地哭嚎，再加上我妈对于我出生时候的早产怀有歉意，所以我才得在我妈跟前长大，我妈虽然也疼我哥和我姐，但是还是最疼我。
我没有和我哥我姐在一起长大，他们只是礼拜六回来，礼拜天晚上又自己走半个小时的路去我奶家。寒假暑假也回来住，只是房子紧张，那时候只有一间半房，做饭都是在走廊，我姐上高中后，就很少回来住了。
12月月底，我奶奶八十大寿，我爸和我伯一人出了一千五，寿宴办得风风光光，一大家子三十几口人，我奶拄着拐杖，满头白发，很是硬朗。我姐给了我奶三百元钱，我姐夫炒股能挣大钱，她两口子工资又高得吓人，出手大方也是应该的，俺不能和她比。我哥给了二百，我只给了一百，我麽钱嘛，我做生意赔了大家都是知道的，我和爱兰工资又低，就靠在家里蹭吃蹭喝。
就这一百，还是我妈偷偷塞给我的。
说起我奶，简直可以写一篇很长、很长的作文了。我奶奶是正宗的河南人，缠着一双秀气的小脚，个子大概有一米六八，白净能干。听奶奶说她出生在一九一四年，是个赤贫的农家女儿，她有两个哥，一个姐，姐姐在八岁的时候卖给别人家当童养媳了，后来那家人家搬到洛阳去了，她们今生再没有彼此的消息。
我奶十六岁就成亲了，嫁给一个打铁的匠人，开始时候还不错，我爷在镇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铁匠铺，其实也就是窝棚，一家温饱勉强维持，我奶缝补浆洗，很是能干。生下我伯和我姑以后，日子越来越艰难，后来国民党不停抓壮丁，我爷东躲西藏，就怕被抓了去当兵打仗，三八年还是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去修黄河河堤。我奶每天啼哭，眼泪都快流干了，挣扎着东借西凑，好歹挣扎着还没有饿死娘儿仨。
我奶拉扯着三个孩子，艰难可想而知。她很要强，也很能干，拐着小脚和同来的难民妇女们去背了玉米贩卖，有一次碰见国民党散兵抢粮食，我奶慌不择路跳下土壕躲在野酸枣的刺棵丛里，算是逃过了一劫，浑身被枣刺划得稀烂。
半年后我爷死里逃生、骨瘦如柴地回来后，大病了一个多月，差点死掉。后来日本鬼子也进了河南，大旱两年，颗粒无收，逃难去他乡的人越来越多，饿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有的人东倒西歪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奶在三九年，跟着我爷逃荒到了古城，我爷是个铁匠，有手艺总能赚下几个小钱，饥一顿饱一顿总能过下去。关中的土地还是比较肥沃，滋养着勤劳的人，我爷和我奶勤扒苦挣，还让我伯读书识字，后来就有了我爸，更舍不得让我爸吃一点苦，富人家惯骡马，穷人家惯娃娃，据我伯说，我爸从小就没有受过多少罪，人又机灵，就长成了个学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