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

那年，那月，那天，那事，至今想起来又后怕又让我忍俊不禁。

记得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放学后我往家走，远远的看见我家门前一群人围着，好奇心使我加快脚步往家门前跑去，到跟前一看，荷！人真多啊，认识的不认识的，老的年轻的，不宽的土道上挤满了人，（后来听大姐说那些不认识的是场部公安局的人。

我找了个缝隙隔着人群钻了进去，雪地里几根木杆躺在地上，杆上搭着一块炕席，正当我东张西望一头雾水时，听人群里有人说：“盖上席子，怕明天太阳出来把下面的字烤化了。”我还是听不懂，正当我好奇时，一只手不容分说的把我拽着就往外拉，我被拉出来，才发现是大姐在用劲拽我出来，大姐连说带拽把我弄回家。我这才知道，我家门前出现了反标语了，大姐还告诉我和二姐少往前凑，现在正在调查呢，调查出来，这个人都要被批斗、游街，一家人都跟着倒霉的……我拟懂非懂的听着，还想去外边看看究竟什么是反标语。

过一会，大姐临走时，嘱咐完我们又嘱咐了娘一句，让娘看住我们别往前去凑，别被赖上，当然娘最听大姐的了（大姐当时是生产队食堂的管理员），娘也盯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越想知道怎么写的反标语。四点来钟天刚擦黑时，我跟娘说想去上厕所，我想趁上厕所时，还想去看一看，娘好像看穿我的心思似的，没等我上完厕所，就把我又叫进了屋里。晚上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爹的跟娘说话的声音：“听外边人说，好像是小学生写的字，不会是咱家三妮吧，在咱家门前，弄不好真是三妮子呢，那样我就打死她，倔强的山东人的爹发狠地说着。”我这回听见真有些害怕了，是啊，在我家门前赖上我怎么办啊？就这样迷迷糊糊、忐忑不安地又睡去了。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我因为真的有些害怕了，不再有想在我家门前停下来看的欲望，径直走向学校去。来到教室，小伙伴们也在说这件事，我好像做贼心虚似的，一向挺爱玩的我这会直接坐到我的座位上去，有些心慌的感觉，好像小伙伴都在看我似的。挨到上课时，老师来了（其实就是一个认识几个字的人，好像就当了一年多老师就下去了。）我们还是照样先跳完忠字舞，坐下来，老师眼睛看一圈，我怕老师看到我，我低下头缩缩身子，不想让老师先看见我。接着老师让每个同学都说说自己昨天中午放学后到下午上学前的行踪，按以往我快言快语的性格，我肯定要举手先说的，但这次我心里有压力了，我真怕被赖上，那样爹会打死我的，会打死娘的。我没敢举手，轮到该我说了，老师又多问了一些问题，我更害怕了，但我还是清楚地说了我的行踪，但老师就让我站到那，让我非得讲清楚昨天为什么是一个人去上学，为什么没有等小玲一起走（玲玲是我最好的小伙伴，我们几乎每天上学放学都形影不离的），我说不出原因，老师就让我站在那想，直到快放学才让我坐下，上午就这样的过去了。

下午上学来，还是如此，但这次老师一点遮掩都没有，直接就点名让我说一说行踪，我说完老师好像还不满意，还历数我曾经犯的“错误”，我也不敢出声，挨了一顿老师的数落，快放学时终于让我坐下了。第二天，第三天，还如此，整两天的时间，成了我说清楚的专场，说不清楚就让站着，直至放学才让坐下。

第四天，我真的恐惧上学了，我感觉自己百口莫辩啊。那天刚一上课，老师又第一个点名让我说，我站起来后，又把我那天的行踪重复了一遍，怕老师又让我站一上午，我就跟老师说，肚子疼想上厕所，老师瞪了我一眼，快去快回，我像得了大赦一样，边答应着边往外跑。到了厕所，我在那蹲着就不想起来，感觉比教室好，没人说我，没人瞪我，我想就蹲在这里，快下课时再回去，下节课上课时我再说上厕所，我就这样盘算着。这个木头做的厕所底下的洞好大，北风吹得很冷，一会我感觉厕所摇晃得好厉害，我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发生，还在那蹲着，这时就感觉一股好大的风吹来，不知什么从我的头上掀了过去，等我定睛一看，原来是厕所从我的头上被风吹得倒了过去，由于蹲位的板子跟厕所不是一体的，再加上我个小，我才幸免受伤害（现在想来很后怕啊，如果…）。当时我没有一点害怕，不情愿地站起来，觉得自己的避风港没有了。我磨磨蹭蹭的提好裤子，往回走，当我走到半路时，远远地就看见小玲被人带出了教室，我回到教室，已经下课了。等再上课，老师没有再问，一切恢复了平静，又正常上课了。

隔了一天，还是在家里听大姐说，反标语是小玲写的。小玲跟我非常要好，每次上学小玲都要经过我家，可是玲玲家里的活太多，带弟妹、做饭，有时忙得连作业都没空写，多数都是我帮着写，有时小玲有空时，也在我的作业本帮我写上两行作业的，多数是我走个倒撅去找小玲去上学的，如果小玲有空，也来我家找我一起去上学，就这样我们两个每天几乎形影不离的在一起。

那天早晨，我又去找小玲去上学，她拿了一个盆子走，说要去买豆腐，我陪小玲一起来到豆腐房，把盆子放在那里，把豆腐票给了那个大爷，就去上学了。中午放学我陪小玲上豆腐房取豆腐时，盆子就没了，问大爷，大爷说忙没看见谁拿，就这样，找了好久好久也没找到，小玲吓得哭着往家走去。因为那天回来的晚，我到家里吃完了饭，一看表快到点了，小玲没来找我，我再去找她就会迟倒，我就破天荒的、很少有的自己上学去了。熟不知，那天小玲把盆子丢了，她妈妈回家把她打了一顿，还没让她吃饭，并说找不回来盆子就打死她这个臭妮子（那时一个盆子也是家当啊）。没吃上饭的小玲走到我家门口时，又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这时上学已经晚了，她没进我家屋，就拿起小棍，在我家门前的雪地里乱划了，后来听她说，她想写打倒拿她家盆子的那个人，因为找不回盆子她回家还会挨她妈的打，可是她也不知谁拿了她家的盆子，刚上二年级的她也写不出来什么，就在打倒的后面，写了毛主席三个字，最后连起来就成了反标语“打倒毛主席”了。

事后，小玲被关了好几天，听说她爸每天还要给她送饭，大人们都说，这会小玲完了，以后找婆家都不会有人要。又过了好几天，小玲出来了，又正常来班级上课了，听说是公安局的让她回家，让她爸爸妈妈帮着教育她。

又过了一阵，好像那时是放假，我跟姐姐上山去打柴，公安局的到我家来找我了，我没在家。后来，又来找我一次，我还是去打柴没在家，公安局的人告诉娘让我回来，到队部去一趟。那天下午，我自己一人很忐忑地去了队部（屋里有行李，其实就是公安局人住的地方），屋里有两个人，后来听说有一个是公安局长。他们对我很和蔼，没有说我，那个公安局长还说，孩子你别害怕，没什么事了，你总帮小玲写作业，这回你还得帮帮小玲啊，我说行，我还会帮她写作业的，公安局的人听了都笑了，说不光帮她写作业，你还要帮她改正错误啊，你准备怎样帮她改正错误啊？我茫然得很，我也不知说什么，我就想赶快离开这个屋子，别再赖上我。我就站在那，后来发现墙上贴着好多标语，我就顺嘴念了两条“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人活着总是需要有一点精神的。”我念完没被公安局的人发现，还表扬了我说得不错，让我接着说，我好似找到了法宝，就转着圈站，脸一会朝北念两条，一会又朝南再念一条，后来再朝东时再念两条……我每念完一条时，公安局人都点头称许，后来这个小秘密终于被公安局人发现了，他们也没揭穿我，都笑了，那个公安局长还摸着我的脑袋夸了我……

我终于如释重负，可以回家了，那两个公安局的人还把我送回了家，见到我爹，还告诉爹不要再说我，说这个孩子很聪明的。嘿嘿，后来爹真的很少再打骂我了，可能也有这次耍了小聪明的缘故吧。

这段谈话，在那时，有段时间，还被人们津津乐道呢。

（谨以此文，献给那个年代与我一起成长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