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邋轶事

个人日记

   痞邋,乡人都这么唤他。揣测是这么两个字。痞,非地痞;是特立独行我行我素无视他人看法议论罢,大概痞子蔡相似?邋,更不是邋里邋遢;他衣着形象于当时村人是相当整洁和注重的。邋,大抵是言其少正行,他标志性行为是抖腿,无论坐或站。有些轻佻有些神气样儿。

                                          一

    与共和国同龄的痞邋是三年饥荒时的外来人口,和无法(先前日志有记载)结伴过长江晃荡觅食。或许因痞邋方面阔脸擅言辞讨喜些,被村里一对孤寡老人收养。
    他们家东北两面竹树密林,门口道场颇大植树为篱,只屋西边小路供人来往。那三间掩映在竹木林中的黛色瓦屋幽暗神秘。那对孤老看起来很老的,男的高高瘦瘦硬朗模样,女的矮小,满额皱纹总寂寂无语。据说他们性情怪癖,极少串门走户屋里也少声响,更不会和小孩子们说笑逗趣。
    天上掉下来个偌大儿子,乐坏了老两口,把个痞邋娇惯滴没边。稍大生产队出工,他肩懒得挑手不愿提混在社员堆里磨洋工,一会去拉尿一会锄头坏了要修去,适时帮张婶端来搁地坝的茶水,给李大爷捡起刚滑落的汗巾,不时蹦几句笑话乐呵乐呵,让枯乏的劳动添了生机,也得男女老少们欢喜。
    痞邋家境殷实,二十挨边就与本村一姑娘成亲、生儿育女。两年一个间花生 ,共得两男两女。两个老人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收拾得漂漂亮亮教得斯文懂礼,跟那些地上坐灰里爬脸上挂着鼻涕虫的同龄比,他们简直就是六月里晨风中滚着露珠的荷花。傍晚,爷爷奶奶早早地给他们洗澡收拾拾掇利落在道场的凉床上嬉戏吃饭。
   痞邋如一粒种子,不经意飘落 一处肥沃土地,充足的养分使他春天的秧苗样开丫拔节噼噼啪啪地生长;
竹木掩映寂然的小屋,如暖风吹皱一池 春水,一时间明亮舒朗起来。

    有消息灵通人士通报,痞邋会算命呢!中午几个人端着饭碗树荫下你一言我一语,痞邋近一两年是常出门哩。前年,他说明玉姑娘眉毛有颗痣是草里藏珠,明玉这不嫁县城里郎了。嗯嗯,说无法头尖额窄须少声细,劳碌孤苦——眼看着熬到老婆孩子热炕头了,小金(无法老婆)跟人跑了,几个月的儿子硬生生拖没了。这妇人压低了声嘀咕道,又叹息一声。还真能看出点名堂呢!大概是老头子教得吧。
    痞邋其实有个很响亮的大名,朱振庭 。蕴含着养父的期望,有别于相邻们金狗冬生德福之类的俗名,尽显文化。朱老汉常戴瓜皮小帽着黑色长衫,还应拄着文明棍?许是识得字的。必定传了痞邋一二。
    集聚树下的人越来越多,有的饭吃完端着空碗,有的高声喊着家里小孩给添饭送来。恰巧痞邋路过,大家随即转向围拢他。又挣钱来?给我看看相呗!大家静声欲听。田地承包自由了,不就外面转转?注意人家竹竿子上晾了些啥颜色、大小的衣服,估摸他家人数男女嘛。跟伯伯婶婶们闲聊聊,人家说 准 非给钱的。痞邋抖抖腿,鼻孔轻轻吭吭 。

    痞邋外出是越发的勤了,打扮异于村人,喇叭裤牵头皮鞋,皮肤也白净许多,只抖腿依然,吭吭照旧。

                                         二

    大年初一未见痞邋往年样挨家拜年 问候、散好烟儿。有人透露,痞邋和公社粮站的本家主任合伙粮食生意欠了好多钱,跑了。

    真的好久未见痞邋。他老婆冬香起先是只字不提,仍旧笑笑地和人招呼着。慢慢的,总光溜溜的发辫枯缠了,面容日渐憔悴,裤褂儿还整齐干净却陈旧着。有时,向邻居借米。依然轻松笑笑,一个人忙得冇功夫扎米呐;轻声轻气告人借点小钱,呵呵,不就手啊。

    本地乡俗,嫁女的喜酒,无论亲朋好友多女人们前去贺喜吃酒。一是吃酒,二则哭嫁。中午酒毕,待里外收拾停当,男方使者放鞭炮吹喇叭地吹促“发轿”。先指导将陪置的嫁妆一件件搬到门前道场,待运上车或绑扎妥当,嫁妆将走未去时,新娘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应至亲女性齐聚闺房簇拥新娘——哭嫁。哭发,哭发,越哭越发;哭的人越多越发,新娘子婚后生活越发幸福美满。
    大女儿琴出嫁,冬香独自里外操持。哭嫁时,母女相拥泪流不止。冬香只念叨一句话:儿跟着娘受苦了!娘误了儿读书的前程啊——
    新娘子出门,走远。冬香复哭起,那声或呜咽或嚎啕凄凄切切蚀心入骨,也一泄为快的畅畅朗朗。

   平时嘴皮子和手脚一样麻溜的妇人们无言以劝,有的抚冬香肩静立,有的干脆蹲下牵手以慰,感叹唏嘘不止。桂花是朱老汉的养女和痞邋近邻,她自顾嘀咕,头年吧还趁黑夜里回家看 一两回,这四五年连音讯都没。真是人没了,倒是无牵无挂,一个弱女子拖儿带女的人家还同情。唉!

                                           三

    其时,痞邋已在江苏某小镇立稳了脚跟,在这家塑料制品小厂干得欢实讨喜着。
    为躲避债务痞邋又一次背井离乡,起初心情还轻松,以为凭着嘴皮子也会吃喝无忧。近处不敢逗留怕万一被认出,还不了款不定坐牢呢。胡汉三过江去罢。他随脚走,遇村溜达见人忽悠,有时也能接个一块两块的,但大多时候人们只是跟他闲聊,问算算?都摇头。
    一顿饱两餐饥夜里不知宿哪里。痞邋郁闷得很。想当初公子哥儿过也时髦过还准备大干一场,岂知落难凤凰不如鸡,莫非广漠江北不是我福佑之地?他继续前行,一路思想。荷包片靠片时,他帮人割稻谷摘棉花,可人只管他一两顿饭或住一晚。何况田地里的活痞邋是不能胜任的,几天下来身子骨就散了架。
    人挪活,树挪死。走罢。
    那天,又累又饿的他来到这个集镇。痞邋本能地东忘忘西瞅瞅。这是个忙碌的地方,他想。有家门前俩母女正忙赶着搬运塑料盆桶之类的撞车,哪知没码放好,高高的货物轰然散落了。俩女子急的跳脚。痞邋没说什么上前理货并一同送去码头。母女俩感激又高兴,留他一同吃饭随意聊了起来。原来,小丽爸爸前几天小腿骨折,送货的重任就落在了她娘俩肩上。
    家里又没其他人,愁死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呐。小丽妈妈说。
    要不嫌弃,我留下来帮你们吧。痞邋暗自庆幸。

    弄些半成品来制作塑料用具,这活儿也脏也累,但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粗重的农活要轻省多了。同吃同住还付工资,痞邋渐渐安下心来。


                                          四


    冬香抱着孙子村口候儿子松。这孩子夫妻俩外面打工好好的,怎么说回来就回来呢?

    饭毕,松哄睡了兴奋的儿子女儿后,挨着冬香坐下:”妈,你受累了。“
    不累,都手下的事,又不吹风淋雨的。
    小家伙淘人呢。妈,这是,下半年孩子们的生活费和你的零花钱。妈,跟你说件事,我见过我爸了。
    你爸?——
    嗯。他不太好,病了,鼻咽癌。他想家,想见见你。
    腿不长他身上?想家自己回来啊。
    卧床了。还有,爸还生养了个女儿。
    ......
    第三天,冬香和松踏上了探望痞邋的车程。那个塑料制品小厂如今已小有规模。
    原来小丽父母见痞邋肯干人又活泛,能说会算有分寸,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丽儿还小需要人撑起这份家业,就将女儿许给了痞邋。
    痞邋入赘为婿,娶了比松小一岁的丽。

    痞邋去世后,按其遗嘱葬于老家黄梅。

文章评论

僮儿

极淡极淡的叙述,却饱含了化不开的惆怅。

庐山雅趣

语句精练,老到。打磨也到位,没有看到病句和生硬之句。不过,不好意思,我平常对小说读的不多。不好下结论点评其之思想。只是较欣赏这种文学语言,个人感觉在小说的,起承转合方面要有加强一些。贾平娃的小说语言我很喜欢。总的来讲,您写得还很大气。

火鸟

[em]e163[/em] 写的很有味道,喜欢这样的文笔。

小鸥

[em]e179[/em][em]e179[/em][em]e179[/em]

冬月

你怎么能丢呢?那么好的文字。[em]e179[/em][em]e179[/em][em]e179[/em]

随风

可叹人生无常,尔将俺熟知的痞邋描述的活灵活现.[em]e179[/em]

可圈可点

巨作!!!!!这那里是写普通人痞邋轶事.明明是在写阿Q的孙子在当代的与世俱进的生活.是在揭示当代人一如既往.潜移默化继承.捍卫.发展国人的顽劣.是在剖析国人身上的缺陷..如你不信.请君对号入座.在痞邋身上或多或少找到自已的影子.只是你有无胆量承认而已.作品如此的深刻.今人叹为观止.

渐渐变蓝的猪

让人意犹未尽的文字定是好的。紫烟厉害 [em]e328077[/em], 这么深刻的小说我是写不出来的[em]e113[/em]

香水百合

看似淡淡散散的叙述,构画出的却是一幅幅形象逼真的画面,生活,谁都不易啊!

冷眼

叙述自然,人物脉理清晰,刻画的都很鲜明。文字功夫深厚。看着是种享受。

37℃6

很有地域性,语言生动而有特色,多少觉得情节有些碎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