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

安静是一种天分。在乡下，月圆之夜，这种感觉最为突出。月夜里，静坐在石桌旁边，看湖上泛着白光，水鸟浮游，有如在梦中之感。

我们这地方，远离都市，情感与物质，都十分简单。在同一片月下，城里人坐对电视，买一堆膨化食品，果汁饮料，畅快闲谈，而我们只能静坐，抚摸着石桌上一片凉意，触感心的空境。

月夜之下，沙石有种特别魅力。它们特别凉，颗粒起伏不平。抚摸上去，有沧桑之感。乡下人与沙石特别亲近，人心也敦厚。门槛、磨石、药杵、马槽，都是石的，也曾有石碗。这些都已成为历史。

乡下与城市相比，最可宝贵处，是安静。我们在月圆之夜，听见蝉声，于湖边，听到鱼跃溅水声。在城里，这些每天都发生，但都被我们忽略。乡下夜里有狗叫，凌晨时分有鸡鸣，再晚些有早起牧羊人的吆喝声。这些都被我们的耳朵一一捕及，并引发内心触动。

乡下多静水淡湖。几千年来，人逐水而居。水岸是乡下人最心逸的居所。水里有鱼虾藕贝，水面有莲叶浮舟。白日，人在水岸洗衣浣纱，静坐乘凉。月夜，仙女在湖里戏水，牛郎窥望。水提供了人的行食所需，并生发人的浪漫想象。人与水生命相依。

我们在月下不知坐了多久。湖上开始有风，垂杨柳随风摇摆不止。树与人的距离，旧时也一直很近。人们用木做屋，做凳，做舟，也做碗。树木予人以方便，也予人以安全感。雨里人在树下避雨，炎夏人在树下乘凉。蛮荒时，木枝又被做成箭以御猛兽。几千年来，树与人始终亲密无间。

树与石是相似的。它们生长在乡下，石不言，树不语。它们有安静的天分。这种天分无须雕琢。树和石从不抛弃人，或穷或富，或众或寡，它们都安静相伴。在安静中，浸润久了，人也被赋予一种天分。它使人清静而不孤寂，临灾而不促慌。在乡下，人们坐着粗制不平的木凳，对着苍凉石桌，淡然饮酒。这种生活虽然简陋，但心安。

电气时代，人一年三分之二时间，避居于钢筋水泥房间。离自然越来越远，情分淡疏。在城市里，我们每天早间五六点点起来，脚步匆匆，每人遭遇万千，各有一种声音，但从未抵达内心。所可听的，只是内心的孤寂。与树与石的距离，透射了我们面对的困境。

时代变换，物事更替，人心也不古。或许在自然之态，人与人才赤诚相见。但无人肯回到原始时代。人惟踏实循善，如树石一样，稳重而坚实，及至有可依赖。远离树石的年代，心的回归，需要点时间。（文：三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