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哥

                 智谋

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尚书

               1

   高文彬见事态平息，铺面收拾干净,回复到原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他庆幸自己的额头恰逢时机的被砸破，庆幸常来这里吃饭的顾客节骨眼上冲进来劝解了舅子哥和张七级,不然他真的拿他俩没法子。此刻他想起了表哥艾克斯在他进城前一天晚上对他说过的话，生活中遇到困难不怕，怕的是没有忍受的劲头；人际之间的关系一样,遇到利益冲突,或意见不一样时,得学会做出忍让,学会沉默,你不忍让，必定会风起云涌,你忍一忍,让一让，就会风平浪静；不和人争辩,听他的说法,琢磨他的理由,你就会受益,即便你的正确,但沉默不等于你认输。想过平静安稳的日子,就得将将就就,马马虎虎,别为小事叫真,应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吃点亏比什么都重要。

喝酒引起的风波这当儿化险为夷了,他这才跟更加体会到表哥的话没错，人性本是善良的,眼前为他劝解的顾客证实了这一点。

“没事了, ” 他抱起拳头对他们一一做揖说，“回去早点休憩，明天早上你们还得上班呢,都回吧。”

正当高文彬送他们出门的时候,一个姿色未衰的半老徐娘突然闯了进来,扒开人群对张七级大声叫道：

“哎呦喂,没治了,没治了,找了半天,原来又在这里喝滥酒！”

见到老婆如同耗子见到猫一样的张七级,想不到老婆会找到这里,他慌了神,缩起脖颈说：

“没啊……”他望着刚才为他说话的这些人群，提高了嗓门，巴望他们回过头替他打圆场，说两句开脱的话，但没料到他们不理会他,抿着嘴笑、摇着头走远了。

“师娘，别生气，”高文兵慌忙迎上前说，“张师傅喝是喝了，只喝了一点点。”

“瞎说,瞧他的熊样子！”她皱起眉头对高文彬厉声嚷道，“怎么搞的，每回你们让他喝得醉熏熏的，在大街上摇摇晃晃丢人不说，一回到家，死猪一样躺在地上不动弹，喊不起来，抬不到床上，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吗？”

哦，原来他除了哇哇呕吐外，还有躺在地下睡觉的毛病！

“真的没有让他多喝，”高文彬赶紧提起空酒瓶说，“我们几个人就这一瓶，你不信问我哥。”

“打什么马虎眼！”马大兵瞪了高文彬一眼，对张七级老婆气哼哼说，“谗酒的人都是一个德性,见了好酒不要命,一杯接一杯猛喝，不听劝,这一瓶几乎全让他喝光了。”

“你胡扯!” 张七级瞪起了眼。

“不是吗？!” 马大兵瞪的比他还大。

“是你一个劲的给我倒，倒怪在我头上了。”

“你不谗酒，我会倒？”

 “好了好了,别嚷了,都怪我。”高文彬怕他俩又会打起来，赶紧劝解说，“怪我不该拿酒！”

他转身对张七级老婆连连道歉：

“对不起师娘，我的错,下次不喝了。”

张七级老婆哼了一声，扭身拉她男人：

“回！”

“嗷嗷嗷……”

“咋了？”

“慢些啊，”张七级本能地摸了自己的胳膊，疼痛难耐，但他咬牙忍耐住了,装出没事的样子说，“你别急嘛……”

“9点了，你不回？”

“口渴得很，喝杯水再走。”

“你还有喝水的工夫？!”

“咋啦？”

“小强子发烧了！”

张七级一惊:

“出来的时候，他好好的，怎么会……”

“回不回！”她气哼哼地瞪他一眼,因为不好当外人的面说出他们的宝贝儿子张小强在家里又喝醉了酒，与他媳妇李佳萍大吵大闹的事。

张七级见老婆满脸怒火,赶快往外走,边走边说:

“那我先回了......”

 高文彬急切切问张七级的老婆:

“量了没有，烧了多少度？”

她瞅了一眼脚步蹒跚的老公,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说：

“跟他一样，烧的没有度数！”

明明讥讽带刺的话，高文彬没听出来，撵上去对张七级说：

“师傅，我跟你去。”

张七级老婆被高文彬真诚的举动打动了, 快步向前,对高文彬温和地一笑， 缓和口气说:

“不用了，我们行。”

她的话音没落地，突然大叫起来：

 “哎呦喂，不得了了，你的头咋啦？”

高文彬摸了摸额头，这才记起刚才打架的一幕，他尴尬极了，吱吱唔晤说：

“……地下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头磕在桌子边边上了。”

“绝对是喝酒喝的！”她盯着他的脸说。

高文彬既像摇头又像点头：

“碰破了一点皮，没关系的。”

“要是磕在眼睛上，不成瞎子啦？”

“嗯，”他点头说，“倒也是，够悬的。”

“知道了吧,喝烂酒的缘故，你以后别喝了。”

高文彬连连点头。

等他们出了门，马大兵猛地拍了一下高文彬的肩膀：

“行啊，学会撒谎了！”

“那怎么说？”

“不会实话实说吗？”

“啊唷，不能说的，她利害得很，知道你和她男人打了架,她会大闹你的。”

“闹谁？明明她男人浑蛋！”

见舅子哥火气仍旧未消,他说:

“哥，不说这事了。”

“你呀，没脑子，为狼辩护的结果，到头来倒霉的是你！”

“啥意思？”

“自己琢磨去！”他乜了他一眼。

他不言不语，走进后堂，低头默默地收拾锅盆碗筷。

                2

  上面两节笔者对粮食酿成的白酒不惜重墨浓彩地描述，读者一定纳闷，作者怎么了？难道对它情有独钟，爱不释口？嗯，说对了一半，另一半听俺慢慢道来。酒是五谷之精，只能细品不能畅饮，畅饮的结果让人不是瞠目结舌，就是哑然失笑。这么说吧，如果说马大兵和张七级喝了酒把持不住自己情绪,各有心思地说三道四, 越说越玄, 到了胡说八道的程度，导致了他俩的冲突,翻脸不认人,大打出手,笔者毫不含糊的说,那是他们狭隘卑劣的思想和浅薄的见解以及粗野的个性造成的，酒只不过是催化剂。

相比之下，跟随杨高鹏副市长一行在日本考查的马文文,回国前一天晚上和杨高鹏副市长在五星级酒店大包里也喝了酒,尽管喝的是价格不菲的茅台（显示自己的身份，不给国人丢脸），但酒精渗入血液，让人精神振奋的作用与价廉的白酒所起的作用，别无两样。

有点醉意的马文文,两腮微红, 但脑子十分清醒，觉得灯火辉煌的包间不同于一般的包间,她得端庄正坐,不改淑女的样儿，时不时地起身向跟她碰杯的同仁露出浅浅的微笑,点头表示谢意,欠身就坐，不多说话，不多言语。毫无疑问，酒后的她与她哥哥马大兵是不同脾性，不同素养，不同心思的人。尽管他俩是一个爹妈养的。

文化高、修养好、情商与智商俱佳的她，见酒至半酣的杨高鹏副市长这阵子两眼通红,脑门发亮,兴致高涨,不在乎在坐的下属会怎么看,怎样想，不停地与她频频碰杯，趾高气扬地在附在她肩头说这说那，她温文尔雅,含笑不答。

既然在座的同行对杨副市长狂放的举动不以为怪,频频点头，喜笑颜开，他们一会儿推杯换盏，一会儿侃侃而谈，那她不该再摆出拘谨的样子了，心想酒会让人们精神亢奋，管不住自己的情绪，由他们去吧！但她得文静有礼，落落大方，细声慢语，不狂不娇，只有这样,才显出她与众不同的素养。

席间她向市长偶尔投入默默的注视，露出别人难以觉察的一丝丝甜蜜的微笑，这一招让对她垂涎三尺,跃跃欲试，几次没得手的杨高鹏更加心驰神往，垂涎三尺了。               

因为访日期间，聪慧的马文文与顶头上司潘华总经理的顶头上司杨高鹏副市长自始至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免得同行看出什么猫腻,背地里说三道四,每回见他挨进她的时候,她借故走开了,斜眼瞥见他无奈的样子，挠下巴的猴相，暗中偷着乐呢。

吃不上葡萄的狐狸说葡萄是酸的，悻悻离去；不上手的女人叫色狼耿耿于怀，时时瞄来瞄去，等待时机。

杨高鹏见马文文在席间既没有推辞他的碰杯，又含情脉脉的瞥了他几回，他得意忘形了，心想他终于得到了她的芳心。趁她上盥洗间略施淡妆的当儿，紧跟了出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向她挤了挤眼，做了一个今晚他要进她房间，与她单独谈话的手示。她婉儿一笑，算答应了。

她有点心慌，心想给了他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机会，他肯定会对她动手动脚，只要她把持分寸，不让他得寸进尺，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向她露出他的底细，亮出他的底牌。至于什么样的底牌，她不得而知。为知道自己未来命运会不会有新的起点，愿望会不会得到首肯，她必须答应他。

 宴席散后，送走了来宾，她走进盥洗间，对着镜子重新扎了头发，扒拉几下额前的流海，脸上扑了一点淡粉，闭了闭涂了口红的嘴唇，她拿定主意，趁其他团员上街观光的机会，摸清杨副市长对她帮助到底多大，利用价值多少。无利不起早，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得做好对应的准备。

神采奕奕、兴致勃勃的杨高鹏跟随马文文来到房前，见她急促促的开启房门，心中大喜，心想始终不肯就范的马文文这阵子就会就范的，一进房门，他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揽她的腰，没想到胳膊还没挨着柔软的腰身，马文文闪开了,推开了他：

“又来了,不会安静些嘛……”

“文文，你太迷人了。”

“迷人就乱来？”

“我爱你。”

“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知道知知，”他赶紧说，“但我控制不了自己。”

“你是市长，不能随便乱来的，”她温柔的指了指沙发，“请，有话坐下说。”

原来这块到嘴的熟肉送不到牙齿上，瞬间变成了难啃的骨头。他扫兴了，但心不甘，坐下说：

“知道不，我特别欣赏你的气质”。

“哟，怎样的气质？”

“说不上，但感受得到，”他倾斜身子，望着她玉石般的脖颈说，“是......是一种动人魂魄的气质。”

“您又瞎说了。”

“真的,我爱你。”

“别这么说，爱有多种，纯洁的友情，也是爱。”她起身走到橱柜前,打开橱窗,端起高脚杯，斟了两杯琥珀色的XO,对他莞尔一笑，说道,“我的市长大人,你我这样保持纯洁的友谊，不是很好吗？”

见她斟了酒，他激昂起来，胖墩墩的屁股腾地离开沙发，接过酒杯：

“对，明天回国,你我该放松放松。”他举起酒子，弯起胳膊，做了一个在日本酒吧见到的男女喝交杯酒的动作。

“去你的，好的不学。”

“这才是情趣。”

 “别说什么情趣不情趣，各喝各的，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她抿了抿，妩媚一笑,温情的说,“其实你的心思我懂，但你我是有家的人呀……”

“家是家，两码事！”

 “当市长的，不怕不光彩的名声？”

“这有啥？哈哈，像我这样的官，在全国多如牛毛，没有一个不开通的。对你实话说，上面的人都活的萧洒，谁不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她脸红了，心想当官的男人无所不为，恬不知耻，

“名声要紧。”

“名声是功绩，有功绩的人有情感，最懂爱情。”

“对你爱人呀，”

“对你更有！”

“讨厌,别说这个……”

“知道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说说看。”

“是让你开开眼界，了解人家的国情民风。这次调研知道了吧，就拿日常生活来说，日本普通工人的家庭，一般有四五十平方米的住宅，可我们三代同住不到十平米的房屋多得很。人家每两户有一辆汽车， 95%以上的人家有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等耐用消费品，可我们老百姓的生活状况如何呢？基本上靠工资生活，很多生活消费品供给不足，只有三转一响一咔嚓！”

“嘻嘻……”马文文笑了，“你知道这个？……”

“哈哈，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照相机。就是三转一响一咔嚓！”

“嗯，你真是关注百姓的市长！”

“还有呢，我们百姓家里必需的五大件，置齐不到600元，但对很多家庭来说，心向往而远之，只能自己动手或请木匠来打造。再看看前几年我们服装从颜色到样式，不仅单调划一，而且是蓝、黑、绿、灰色占了绝对的统治地位，日本就不一样，花色繁茂，款式多样，连农民都穿毛料子。东京大型商店商品多达50万种，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仅有2万多种，咱们西北更不用比，寒碜哪！”

“咋办？”马文文点头微笑，有意露出请示的样儿。

“大搞改革开放啊！”这阵子他来了劲,摆出了市长的架式，“前年我随省团去了西欧参观访问，没走出去不知道，一走出去吓一跳，啧啧，那才叫真正繁华的世界，回来向中央经济贸易部做了汇报，部长感慨说，以后我们必须以国际先进的技术，作为我们搞现代化的出发点。想不到我们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发展差距如此之大，想不到老百姓的生活与中国相比高出如此之多！中国太落后了，文革耽误的时间太长了!如果再不打破旧框框，调整以前的政策，大搞改革开放，不奋起直追,当领导的真愧对人民、愧对国家、愧对时代了！ ”

“对，”她被他的激情感染了，点头说，“杨市长，是该追赶的时候了。”

“当然！就拿我们大西北来说，仍然落后于南方的经济发展，为何？就是缺乏敢想敢干，开拓精神的领导班子和一批得力的干部！”

“是吗？”

“怎么不是？”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抽回。

他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突然问：

“通过调研,我们有模式了,打工的做工,靠工资吃饭,小老板做事,辛苦,发不了大财,中老板做市,控制市场,腰缠万贯,大老板做势,财产千万。你想做哪一种？”

“您说呢？”

“打破旧常轨，按部就班选拔干部的制度该废除了。回去你写一份访日调查报告，越具体越祥细越好，加上你的感想，尽情的发挥你的才华，证明你的确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完全可以担当外贸分公司的总经理，在市常委会上讨论，我拍板！”

“我？”

“别怀疑自己！”

“怕写不好……”

“让报社的杨主任替你写。”

这次马文文心慌意乱了，没料到自己竟然被他直白的话语打破了她最后的防线，变得语无伦次了。

“我……我行吗……”

“咋不行呢？行的，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