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记》之江南篇

个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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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扬州:美人润无骨
 

我迷恋扬州。无限的迷恋。就像郁达夫说,扬州的美,美就美到名字上了,
真要去了,说不定会坏了想象,但扬州并没有坏了我的想象。
那样的风情,如着一层淡绿的湿的沙,仿佛一个艳绿色加着紫粉的沼泽,
你不沉吗?你不陷落吗?这是以一种绵软和冷艳而让人掉魂儿的扬州,想逃吗?无路!

 

青山隐隐水迢迢……我想起二十四桥明月夜,想起玉人吹箫,那玉人,
根本没有骨,只有那湿润润的一团气,扬州的女子,只是一团气!
是,一团散发着咸湿气味的气!裹住你,要你的命……
有各香的晕,你倒下了,仍然不够,一种湿热的东西从体内上升起来,
你要和她生,和她死,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
死都可以生。现在,看到扬州女子,唯想一往而深!
 

她们是一块月白色的丝绸,她们是小阳春里吐着芬芳的小蛇,她们是那块隔了年的软缎,
越是有尘烟味道,越是有说不出的诗意……
扬州女子,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我怎么会遇到“扬州”这两个字,
怎么会遇到这姜白石在《扬州慢》中深情款款地说: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
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为谁生?为这无骨的绿衣女子吗?
为这千年万年的扬州明月吧?还是为那清凉的,没有尘烟的二十四桥?烟花三月,
不去看扬州去哪里?不去与扬州女子相遇又去哪里?“燕赵佳人”、
“吴越娇娃”、“洛阳女儿”、“米脂婆姨”……唯独“扬州美女”叫得最响、
流传最广,想问个所以然吗?扬州自古多美女,汉成帝刘骜最宠幸的皇后赵飞燕、
堪称中国第一女丞相的上官婉儿、元杂剧大家关汉卿的红颜知己朱帘秀,另外还有冯小青、
方婉仪、李端端……而最著名的当属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刻画的扬州姑娘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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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一个怎样冰清玉洁的仙子!一个没有烟尘味道的女子!
是扬州水好吗?有人说扬州的水带着玉脂的香和湿润的风,是吗?是吗?
当我看到林黛玉时,我想起扬州,她的忧伤都有着倾城的绝色,而她的眼泪,
仿佛一滴滴扬州的水滴,落在凡间,让我们觉得绿意盈盈……
 

还有一说,风流皇帝隋炀帝曾遍选天下秀女,有姿色者尽皆入围,百里挑一,
遴选数千美女为嫔妃,入宫随侍。公元617年,隋炀帝到扬州看琼花,
携后宫佳丽数千与之同行。炀帝在扬州被刺,隋朝灭,天下动乱。
数千佳丽落户扬州,繁衍生息,我想去那个朝代——琴台舞榭,
品竹弹丝,夜夜笙歌不息……而我是一介呆呆的书生,手持琼花,
献给那心上的女子,她嫣然一笑,我情愿只活这一秒。
 

有人说扬州美女因为太美,所以,误入花丛深处一般。美到让人以为会中邪会中毒,
美到模糊了视线,美到忘了晨忘了暮……在扬州八怪的画里,
也看过扬州美女,很飘逸很风韵,艳得那样让人怜爱,虽然有时会想起青楼来,
可是,可是,古代最好的爱情不都在青楼吗?弹琴、吹箫、吟诗、作画、
梳头、匀脸、点腮,画眉,那样的镜头,想想都心神恍惚……
因为太过富庶,所以,必然会出现这样无骨的女子,媚到极点,艳到极点,
绝色到极点,绿窗意映映,我仿佛看到在二十四桥边,
有女子,着绿衣,在晚秋中站立,一脸的萧索表现,这萧索,
只有放到扬州美女身上才恰如其分,她们的惆怅,
只是这红尘中最可口的小甜点,放在嘴里,回味绵长。
 

扬州女子,是一首花间小令,因为太适合朗读,所以,在午后慵懒的时刻,
可以软软卧于美人榻上,抽上一支烟,翻着张爱玲的小说,
或者听着昆曲评弹,与这样的女子缠绵一个下午,如果有雨,就念李清照,
如果是诗友聚会,让她穿上软缎的果绿色旗袍,让她整个人绿成一滴水,
想想,也只有扬州女子给人这样的想象,想想,这样的午后,一生有一次就值了
……再一想,心就邪起来,恨不得三生三世,都生在扬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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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无锡:清水洗尘


在无锡仙女墩看过一首诗:水仙墩外碧波平,仙女墩前杨柳生。
南北相望不相见,恼人烟雨欠分明。明代王永积《锡山景物略》述其墩名由来:
“名仙女,从西施名;名仙蠡,从范蠡名。”可见,无锡实在是有仙气的地方。


犹记得多年前去无锡。


是在早春,春似小蛇伸出芯子,我行走在无锡的街巷中,
想遇到一个结着丁香一样愁怨的姑娘,或者如西施转世,让我惊艳却步。


江南的雨,总似太过殷勤的情人,氤氲迷离之间,我看到了她。


她穿白衣,在早春的巷子口,风吹起她略薄的衣衫,珠圆玉润之间,
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惆怅、咸湿、怅然的美,她让我瞬间定格在一个画面里
——此后经年,我难以忘记那个画面。在早春,与这样带着仙气的女子相遇,
无锡,两个没意义的词,据说,只是一个发音,那么,这偶然邂逅的女子,也只是一个发音吗?


无锡女子,有着不着尘烟的味道。似水仙吗?种植于水中,那才叫,
质本洁来仍似洁。干净,飘逸,清水洗尘的味道你是否知道?
原来,盈盈于我们已经污了内心,带来一抹湿绿——我渴望那带有绿意的女子,
无锡的女子,带着这样的绿意,清澈而透明,仙女一样,飘然来到眼前。


忽然想起西施来。多少年前,倾国的女子,带着她的仙气与妖气,
将江山社稷搅乱,有了仙气的女子,是让男人无还手之力的,
江山又算什么?她手无寸铁,但她用自己的柔情指挥了千军万马。


都说江南出佳人。但无锡的佳人与别处不同。


粉面桃花,相貌倾城。她在河边浣纱时,清澈的河水映照她俊俏的身影,
使她显得更加美丽,这时,鱼儿看见她的倒影,忘记了游水,渐渐地沉到河底……
“沉鱼”的故事听起来很烂俗,但是,我知道,那无锡的女子,
一定着了仙风道骨——把风穿在身上,是霓裳羽衣,把诗当成银簪,
别在发上,把无锡太湖的绿水融入眼波,一波波柔情足以让男人沉溺再沉溺
——纵千万鸿鹄之志,我也愿意当这样的水草,倒下吧,倒下吧,
愿意匍匐于你的裙下,任生任死,早就忘记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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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这样的诗句用在无锡多么倾情!


无锡的女子,是仙女下凡来,她爱上这一场,不给自己留后路,西施的传说很多,
有说被杀掉的,有说与范蠡归隐于江湖的——但仙子到底是仙子。


表兄的妻是无锡女。举手投足诗意浓浓,仿佛带着无锡的粉红。声音似绿鸟,
软软的丝线一样,身材自然婀娜,珠圆玉润得如一块玉,可摸可存,那眼神呀,
真是潋滟,表兄在温柔乡里痴痴地说:她呀她,她是我的小仙女呀。


结婚七年了,表兄仍然一副傻傻地痴痴地看着她:你呀,怎么比从前更像仙女了?


这句话听起来颇让人震撼——美人卷珠帘,陌上谁家年少!她依然是他永远的少女。
和北方女子比起来,无锡的表嫂被岁月裹上了一层动人的金衣,沐浴着岁月的温柔光,
在洪荒泛滥的岁月里,竟然觉得这人世间应该有的暖意。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我看到很多无锡的女子,在暮色里等待自己的情人,
那种等待的样子很让我难忘——她们穿了丝绸的衣裙,站在风中,
风吹起她们额前的散发,在暮春时分,等待自己的少年郎。这一幕,不着人间的尘烟。
而只有无锡的女子,让我觉得如此妥帖,如此恰如其分。
只图那个“情”字,飞蛾一样飞向火,哪怕没了来生,哪怕没了来世。


吴山青,越山青,无锡的女子,脸上带着喜悦的颜色,她们爱着,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们用干净而透明的心涤清着这个世界的茫茫然然,
天地洪荒,我们要一盆如此清凉的水仙,要一个如仙子一样的女子,
安静地立在人生的这一侧,那么,这样的人生,简直完美得如同童话。


那一夜,我梦到来生降临到无锡,那一夜,我梦到成为无锡女子,
着一身长长白衣,在暮春时分,遇到骑着马经过我身边的男子,
他的手上,举着七彩莲花,他轻轻地问我:嗨,你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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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南京:六朝金粉地 
 

南京是一个阴气太重的城市,淫气也重。这样说的时候,
我的眼前浮动出苏童的小说《红粉》落魄的男子,游移在女人之间,
粉墙黛瓦下,还唱着《西厢记》,但已经是国破山河在了,游丝细软,
都抵不上那旧光阴里的一把青丝,而南京,是氤氲这种气氛最好的城市。

六朝古都,多少红尘旧事,爱了恨了,帝王将相,百姓流年,
我想象中的旧南京是一个充满了巫气的城堡。有风花雪月,
亦有风起云涌南京是有一个诡异气息的妖娆男子,也许此时爱你,下一秒,就要杀你。

南京又是一个有些忧伤的过气女子,也许是秦淮八艳之一?
过了气,人过三十,守着一堆繁华的旧回忆过生活,但究竟是繁华过,
所以,脸上挂着艳丽的冷霜,但那艳丽,有过气的痕迹,只能更露出时光的苍茫来。
 

南京到底是好的,即使阴气。毕飞宇说在南京的城墙下住过,
总会感觉与旧时光相撞,那篇文章写得鬼气得很。南京的作家也鬼气得很,
除了毕飞宇,还有苏童、格非,个个面目不清,带着很多前尘味道。
一点也不天宽地阔,他们在地理上的优越性,远远超过北方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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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绵密和忧伤,像一朵怒开在雨中的大丽花,
着它的艳丽,亦有着它的叹息我喜欢那种放纵的忧伤,只在南方有,南京尤甚。

南京带着一副纵欲过度的表情,颓废而无奈。又带着过气明星的架势,
紫金山还是紫金山,一眼望去,倒也还虎踞龙盘,阴气太重,不好。
但于风月而言,阴气不是坏事,南京的才子佳人都使命感极强,
即使李香君侯方域这样的爱情,也带着历史使命似的,没完没了的香艳之外,
总有些荡气回肠的东西在里面,看不清,也摸不透。
 

他有他固定的潮湿、纷乱、茂密,有他伤感的原则,就像那千古以来的爱情,
在南京最绵绵最伤感最荡气回肠。他好像是走开了,可是,我在南京,
仍然感觉那些爱情的影子到处游荡,时刻想要借尸还魂。

爱情在起伏的秦淮河里,在那些阡陌的小巷中,一段段,妖一样隐藏着南京,
真的是适合发生一段恋情。我曾经写过一个长篇《烟花乱》,
我的男主人公是一个花痴,他爱上一个堕落的女人,这是现代版的凄美故事,
在南京城,在法桐遮掩的阴影里,这个故事不流行,但写的时候,把我打动得体无完肤。
每个女人都渴望变坏或者堕落,如果允许的话。而南京提供了这样的一张温床,
如果再和一个那样花痴一样的男人爱上一场,想想都会心甘。
 

南京的艳粉之气混合着一种苍绿和颓迷让我叹息我爱行走在南京的老城,
发呆,迎着风,站着。这个形象特别文艺。其实大多时候我在夫子庙吃盐水鸭,
一点也不好吃,我不喜欢。因为过于干,有一点点腥。 
 

美国画家怀斯曾经说:“我时时刻刻都在捕捉任何惊鸿的刹那。”
在南京,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惊鸿是美的。在南京,很多角落都让我惊艳。
在拐角处,榆叶梅开了暗红的花,衬在墙角处,那墙角,黑黑的,灰灰的,呈现出旧光阴来。

乌衣巷里,忽然闪现出白衣女子,一头乌发,晕眩得让人眼里一片光芒,
南京就有这点好,再旧,也能有让人动容的地方。
 

因为恋旧,我便喜欢这样的旧城。行走在南京,行走在法桐树下,
有种禅忆前身之感,我是这秦淮边曾经寂寞的女子,等待那远去的男人?
还是守在城上看金戈铁马的男子,望眼欲穿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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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味道浑厚而苍凉,是秋后的夕阳,一把老灰中透出了惨红,一点一滴
,全是不忍看的旧事。一个阴气太重的城市不宜久居,
像过分浓度或密度过大的爱情,人生有一次就足够了。

因为更多时候,不过是闲情逸致的走马观花,有多少可以刻骨铭心的恋呢?
我想象不出哪个城市更像南京一样想让我死去活来爱上一个人,
这样一想,好像自己还年少,还想拼命地去爱,其实已经斑驳了。

心早就似老,一点点的灰往下掉,往下掉,掉到尘埃里,和
南京的夜色混在一起,
混成一幅怀斯的油画,有着透明的哀伤和惆怅,灰灰的,怎么挥也挥不去的灰。
 

那是南京的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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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雪小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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