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

    那个下午，阳光明艳，云若翩鸿，知了声声，杨柳垂岸。

　  这里是河北除了白洋淀以外的三大水洼之一广府古城。这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一座美丽的古城，是太极拳的发源地，电影《太极》等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秋阳燥热，工作繁冗，便特意跑到这万亩荷花园、万亩芦苇荡来透透气。当脚踏进那个简易的牌坊大门，眼睛立即被浓郁的绿挤满。身心一下子被清凉浓郁的绿包围。放眼望去，这绿波摇曳的荷花园仿佛扩展到天边。久欲访莲不遇，不是我访得早，就是我来得迟。今日得见，十分欣喜。

    极目四周，左边，鹅卵石小径柔美地环绕着一个个随意的圆形荷塘。里面被风姿卓越的荷莲胀满。右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荷田。

啊，这是荷的天地莲的家园！

    我欣喜地在荷的家园徜徉，先是踏着蜿蜒的嵌着鹅卵石的小径，边走边见识、惊异着品种繁多的名荷贵莲。那个莲王的叶子好大好圆，平平的浮在水面，据说能浮起一个爬在上面的娃娃呢。这里的荷花品种繁多，美不胜收，连名字都是超出想象的美。我这里摸摸，哪里嗅嗅，还调着微距，左一张右一张，拍了好多。

    那火球似的太阳慢慢向西划，那沾着水的知了声平添几分韵律，仿佛滤掉许多烦躁。

    走向右岸。

    右岸荷田中央露出一个红顶的凉亭，隐隐的有人在休憩。
    有渡船吗？谁来渡我？
    我想起了江南好采莲的悠悠小船。这里没有船，我的双脚只好随着几个女孩的身影，踏上了纵贯整片荷田的竹板吊桥东端，说是吊桥，实际上是一米多宽的、两边有铁索横链的、间隔水泥墩间铺着竹板的浮桥。每段竹桥面都是向下弯曲的弧形，弧中差不多都驼在水面，人踩在中间水就进了鞋子。我前面的几个女孩在桥面上疯玩着，那个调皮的红衣女孩走过桥中，在离开桥中间不远处回过身来，双手抓着左右铁索护栏，恶作剧地狂跳着，桥在水面上下左右抖晃着，水花飞溅，吓得其它的几个女孩哇哇直叫，她得意的笑着，明眸皓齿青春洋溢，像一朵开在水面的红妆水莲。整个吊桥中段向南延伸出玲玲珑珑的白色大理石九曲回廊，通过回廊直达凉亭。当下游人稀少，那几个女孩沿吊桥西去，我一个人自在地在凉亭坐下。将奶白色的高跟凉鞋脱放在一边，一边用遮阳帽扇凉一边喝着绿茶。虽说是初秋，但热浪还是在知了一波紧似一波的声浪里贴在裙衫里粘在皮肤上。歇会儿吧，累了。。。。。。

    “听我把春水叫寒，看我把绿叶催黄，谁道秋下一心愁，烟波林野意悠悠，花落红花落红，红了枫红了枫，展翅任翔双羽燕，我这薄衣过得残冬，总归是秋天总归是秋天。。。。。。”刘紫玲的《秋蝉》旋律划过脑海。蝉，这个不大招人喜欢的小东西，一出声便呐喊。它在呐喊什么？是十年一梦短暂一秋的凄凉吗？几片泛黄的柳叶飘飘然落在湖面和我的白裙上，一阵风次第穿过荷塘，吹乱了我的长发迷离了我的双眼。。。

      莲农说，一朵莲开，一般只有三四天的光景，如遇风雨，更惨。

我在想，一朵莲花。在小荷刚露尖尖角到残荷败莲之间，谁知道经历了怎样的一场风雨？

这使我极不情愿地想起了一个叫莲的女子。

【算起来她和我的父辈是一代人。听人说莲初嫁时除了不爱说话，还是粉面桃花、娉娉婷婷、袅袅娜娜的。街坊议论莲的美，除了白净团脸上风姿迷离的眼神和脑后松散有致的黑发外，还得益于那件把她包得凹凸有致的红毛衣。她的男人叫严，在我们村里的集体砖窑上烧砖。严粗重的喘息声及肿胀的眼泡，使人看上去更觉五大三粗。他在村里虽孤门小户家境贫寒，但三代贫农，心脏还有些不济，所以村上照顾他在砖窑干些续煤添碳用泥封窑洇水的俏活。他人老实孝顺但固执愚顽，好在他要强的寡妇老娘在他30多岁时为他巴策了这门亲事。当时所有人都得到地里挣工分，严在砖窑烧好一窑砖的间隙才能回家，在他们第一个孩子大毛出生后，由于无人照顾，孩子生病后莲和婆婆发生口角招致婆婆和严揍打后离家出走，在严到她父母家要人时，老泪纵横的父母才在隔壁邻居坍塌成废墟的屋角，找到蜷曲成一团的莲，雪花落在沾满泥土和枯草的红毛衣上。从此红毛衣不再洁净鲜艳，莲开始不着家，无冬无夏到处疯跑，并开始嘟嘟哝哝的自言自语，她就这样嘟嘟哝哝了一生，没人能听懂她说些什么。后来莲大声说了一句话，有些人听懂了，全县（那时我的小城还没建市）的人特别是男人都听懂了，这句大声说出来的话随后成了有些人嘴里的口头禅。后来她的第二个孩子最不受欢迎儿子出生了。从此她被彻底打出家门满世界疯跑。每当想起严和婆婆的对话，她嘟嘟哝哝呆滞的脸上突兀的就笑了出来：婆婆瞪着她厉声说，“这孩子就不是我家的种！还不定是哪里跑来的野种呢！！！”随指着严的鼻子喊：“你就不能管住她？”严咆哮道：“那总不能拿泥巴糊上吧！！！”此前莲疯跑在外有没有坏男人欺负过她，不得而知，但她确实被严管制过，锁在家里过，后来她都翻墙逃了出来。。。】

    
    这都是听父辈街坊邻居说的。我有记忆的是后来我上学时。

    那时，她的衣服看不清布丝，裤口撕得条条缕缕的，真正的乞丐装，头发沾成片，像茅草垛，大夏天穿着不知哪个好心人给的棉鞋，腿上胳膊上都是被蚊子叮咬过又用手挠过的黑紫色的划痕，越是人多的地方她越是往前凑。当时我们在公判大会会场学生方队坐着，号称万人公判大会，莲从后面墙根迂回到右侧主席台前，双手在头顶一拧身，就将上身仅有的T恤脱了下来，会场一阵骚动，一样聚精会神听宣判词的警察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赶忙将莲弄了出去。。。。。

    那时作为女孩的我，一阵脸红，羞愧难当，与丰满滋润的女性胴体相比，那粗糙的皮肤、毫无生气的、干瘪而耷拉的乳房简直是树皮。更有甚者，在哪几天不方便的日子，不穿裤子的她，将血染的风采暴露无疑，天哪，谁之过？
   “爱她就给她最好的！”-----这是现在的广告词，我不知道该恨谁，谁该有些担当。

那个时候她成了吓唬不听话小孩的道具：动不动就是—疯莲子来了！---不听话叫疯莲子抱走你！

   后来莲的女儿大毛出嫁了，严也死了。由她的不受欢迎的儿子照顾着年迈的婆婆和她。后来大毛在她嫁过去没多久就因家庭矛盾，被那个粗鲁的丈夫失手打死了。天呢！睁睁眼吧！

   再后来，在外工作的我，回家偶尔在我村政务公开栏内，看到由村支付的疯莲子的埋葬费。只是疯改成了姓冯。

   据说，她平时不去讨饭，只是在饭店的泔水桶里捞些东西吃，冬天靠在饭店门口的火炉跟前。（那时还没开始用液化气火）曾被伙夫用铁钩子打破过头，又吃脏东西中了毒。据说她是死在她父母家邻居废墟的屋角中的。当时她并不知道女儿大毛已死。弥留之际。她看着年迈的父母和可怜儿子，镇定的问：大毛呢？怎么没见大毛？父母和儿子就潸然泪下，她怔怔的看着，然后，头就垂了下来。嚎啕，儿子嚎啕：“妈！姐姐早在哪里陪您了啊！”莲的老母亲给莲合上了眼睛：“我苦命的孩子，走了好，走了就不会受罪了啊！”老人捶胸顿足：“我不该带你来这个世界啊！”

    莲的儿子将她葬在严的身边。

    或许她不愿意和严葬在一起。
    她喜欢那个住在废墟前院的男孩松，小时候她和松经常在松坍塌的后院玩耍。长大后松答应娶她，她也准备穿着松给她的红毛衣给松当妻子的，可是松在那个煤矿事故中遇难了。。。

  每当我听到流于当时的口头禅，就会觉得莲的一生不只是苦，还背负着男性给予的侮辱！

  那时粗犷的男性调笑时，总是学着莲的口吻猥琐地说：“有人上没？没人上就拿泥巴糊上了啊！”连带的动作就是学莲指着自己的下体。

  这就是当时莲大声说出的让人听懂了的成为口头禅的一句话。

      云掩黄昏，红轮西坠，孤鹜飞散在天涯。
归途中，暮霭沉沉，如血的晚霞给飞奔的汽车涂上一层金光。我身后的花们，看着我像火柴盒样飞驰向孤鹜于落霞缠绵的远方。。。　        

 　                                            怨王孙。宋。李清照

　　湖上风来波浩渺，秋已暮，红稀香少。 水光山色与人亲，说不尽，无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