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11第三讲

个人日记

大家晚上好。

上节课,我们讲解了意境中的“境”,这堂课,我们讲解意境中的“意”。

意,按照孔子的说法,就是从人心而诞生的音。其原话在《礼记》中,分三次,在不同的地方,提到了这个由人心诞生的音,分别是:

1、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

2、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

3、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

 

我们从孔子这三段文字中,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孔子所说的心音,也就是意,是与“乐、情、声、文、物”等东西有关的,意与这五者,都有关联,相互间的关系,也能够一目了然。情,是在“意”中而动,人都是有感情的,没有感情的人,是不存在的。情是由意而来的。上节课我们引用孔子这段话时讲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这就是物先而意后。

按照孔子这段话来理解,其顺序是这样排列:

物→情(心开始动)→声→文(方)→音。

 

这里,不太容易看明白的,就是文和方。下面解释一下文和方。

文,就是有条理性。方,就是按照君子之说。这两者并不矛盾。荀子在《劝学》中写到“方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遍矣,周於世矣。”

无论文还是方,强调的,都是合理性,强调的是“声”的合理性。

这个,由人心而生出来的音,就是意。

 

我们看具体的诗例: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这里由人心而生出来的,是“游子、故人”。我们知道,出门在外,不仅有游子,还有旅行家、游客、出差、公干、探亲、访友、视察、打仗等等。李白在这里写的,不是别的,是游子,是其心中所界定的出门在外的人的特征。故人,也是其心中所认定。这点,完全符合孔子所讲的内容。李白这个转句,合理性,是无须置疑的,非常合理。游子,说明了离开家乡之可叹,故人,说明的是一种特殊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我们再看杜甫的作品: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悲秋”,这两个字非常直接,属于杜甫的心音是没有疑问的。至于“艰难苦恨就更不用说了,典型的是作者心里的音的表现。与李白一样,具有合理性,换句话讲,即使放在今天,这些内容,随时、随处都可以找到相同的例子,因为是人类的共性,所以合理,并不因为时间的差异和空间的距离而不同,人类的普遍心理标准,搁哪儿都是一样的。

这就要求我们自己在平时写律诗的时候,这种合理性,是不可或缺的,是必须的。我们看李商隐的作品: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虽然说李商隐的作品有的较晦涩,不容易看懂,这首以前详细解释过的律诗,与李白、杜甫一样,在今天所讲的这个内容方面,也是一致的,就不再罗嗦。

 

上节课,讲解境的时候,我们提到了唐朝的一个人,殷潘,现在我们来看看除了他说的境,另外在同一段文字中提到的“意”。先看原话:

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著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

殷潘在这段话中的“意”,其后缀是“新”,大家可能经常在网络上,看到什么“出新、新意”等之类的说法,实际上,如果谁有心,多问一句如何出新,恐怕被问者,回答起来就有难度。殷潘所讲的“意新”,并不是非得要写出新的意来不可,如果这样去理解,那就大错而特错。殷潘“意新理惬”这四个字的意思是,如果写出了新意,那么,就必须是在“理惬”的基础上才可以,必须符合理惬的先决条件,否则,就不要去写什么什么新意。那么,什么是“理惬”呢。我们来看南北朝时候刘义庆在《世说新语》中写的一段话: “左太冲作三都赋初成,时人互有讥訾,思意不惬。”这里的“左太冲”,指的是汉朝著名的文学大家左思。“惬”就是饱满的意思,“不惬”就是说不够饱满,“理惬”指的是要理由(证据)充分、充足。换句话讲,就是说,要创造出新意,必须有充分、充足的依据,而不是谁都可以随便一说,在没有依据的情况下信口开河。没有依据的情况下,所说的意,就不能成为新意,结果就有可能是被“讥訾”。 “訾”的本义是指计量,讥訾是指,被人逐条的讥问、讽刺。这样的结果,当然就不好玩了。我们都知道“文人相轻”这句话,比如网络上,对联中一个平仄的失误,被人狂批狠批,甚至上纲上线到了“出律”的地步,比比皆是,随处可见,更何况是没有依据的新意呢。可见,讲究依据、强调证据,是古来皆有的普世价值观,反对信口开河看来是古往今来的共识。

 

我们不是反对意境派,恰恰相反,中华诗词学院,是继承、是遵守的。但是,我们继承和遵守的,是自孔子以来,无数前贤先圣的心血和智慧所铸就的意境,是中华民族文学一直传承的意境,而不是网络上的“伪意境”。

孔子认为,物(境)有好坏之分,意有善恶之别,依据出自《礼记》。

我们来看孔子的原话:

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遂,世乱则礼慝而乐淫。是故其声衰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狄则思欲。感条畅之气,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

 

从孔子这段话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孔子认为,物是有恶的,恶物生出的意,是恶的,非善。什么样的物,相应生出什么样的意,意与境,是相辅相存的。换句话讲,意境,就是有好坏之分、善恶之别的。关于孔子对于意和境在善这个方面的叙述,详见《礼记》中的原文,这里,就不再一一列举,《礼记》中,关于善物善意的话很多,课后可以自己去搜索来看。

 

至于网络上经常使用的什么“意境不够、意境欠缺、没有意境”等等说法,与孔子所讲的内容,完全就风牛马不相及,实在搞不明白,网络上的意境,究竟是个什么东东。不知道意境是什么具体含义,而大谈高论意境,实际是对意境的蔑视,更是对意境的歪曲。网络“意境派”,更准确的定义其实就是“反意境派”,对于中华民族历史上无数前贤先圣心血凝成的意境,随意歪曲,谈不上一丁点的继承,这不是反意境,又能是什么呢。说明一下,反意境者,并不是指绝大多数被蒙蔽的、盲从的爱好诗词的群体,仅仅是指极少数误导广大诗词爱好者的所谓“高手、大师”。既然顶着高的光环、披着大师的外衣,就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为了现实或网络上一个大师的虚名,置数千年灿烂的中华文明于不顾,只配得上一个“伪”字。

 

意,是每个人都有的。比如,贪官有没有意,当然是有的,贪官的意,就是贪意。杀人犯有没有意,也是有意的,对生命的蔑视,就是杀人犯的意。这些意,是恶意,是为世人所不耻的意。这样那样为世人所不耻的意,尚有很多,比比截是,如小偷、盗窃犯等等。恶意有大有小,大者上刑场,小者为包括世人在内的自己所唾弃。不能说恶意这个东东不是意,恶意也是意。缺钱谁都有可能,缺意,是基本没有可能的。因此,无所谓意境缺乏或意境不足。

 

具体到律诗的写作中,这个意,应该是怎样的呢。纵观历史的记载,古人关于这个意,也是有不同的释义。最常见及广为流传的是“诗言志”,而这个“诗言志”,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含义,作者不同,解释亦有别。比如,按时间看(书籍),最早出自《左传》,按时间看(人物时间),最早出自舜帝。

1、《左传》中说“诗以言志”。摘录前后部分内容,以便更准确的理解其中的“志”。

“伯有将为戮矣。诗以言志志诬其上,而公怨之,以为宾荣,其能久乎,幸而后亡”。

这段话中的“诗以言志”,指的是使用诗三百来比喻、隐喻现实(当时)。

2《荀子》里说“《诗》言是其志也”。指的还是诗经。

3、《礼记》《尚书》都提到了“诗言志”,这里所说的志,指的是作者的意,这个“志”是诗中之志,因此,必须是正面意义的。

 

后世所遵从的,就是这个在写诗时候应该使作品被赋予正面意义的志,而不再是其他。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作品,都严格遵守这一点,比如,历史上就有不少作者,在四个领域的创作中,遵循屈原的志。屈原的志,虽然有正面意义的内容,但同时还有抱屈的成分在里面。到了唐朝这个诗歌百花齐放的朝代,诗中之志,已经具有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比如,怨者有之,恨者亦有之。实际作品比如杜甫的登高。严格遵守《礼记》《尚书》都提到了“诗言志”的作品,实际来看,是比较少的,大多数作品,更多的是写作者自己的情怀,更有受晋朝士大夫影响的作品,内容是写男女情感的,有露骨的,也有含蓄的。总之,到了唐朝的时候,能被诗所言的,基本可以说是包罗万象,甚至算命也用上了诗。

 

回到“意”,老子也论过诗的意。历史上一直流传下来的《老子》中写道“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这段文字中的“音声”中的“音”,在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就被当作是“音”,实际上,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把原来“意声”中“意”字下面的“心”字给弄没了,然后就一路“音声”流传了下来。好在还有门学科叫做考古,1973年湖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文物中,有一帛书,上面就有《道》(后世称为“道经”)的内容:“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隋,恒也”。因为考古学,我们受益,至少,我们看到了老子原来写的是什么。

老子所说的“意声之相和也”,与孔子在《礼记》中所讲,是同一个含义,并无二致。

由此可见,先秦关于意,是没有多大争议的。后世的继承,同样也没有多大的争议。

 

结论,意境,古人已经有非常明确的定义。具体来讲,意境,就是律诗创作出的作品之最高。换句话讲,作品表展示出的水平,不仅其意为最高之标准,其物与意的相辅相成,亦是最为完美的,这样的作品,符合老子、孔子、殷潘、王昌龄等关于意境的含义。

 

这种作品的高度,是我们追求的方向,但是,穷此一生,全心全力去为之,也未必能够达到,甚至与意境的距离,以光年计。所以,中华诗词学院,不敢轻言别人的意境。道理很简单,对于这样一个非常之超高级、超高难度的目标,我们自己尚无可能做到,岂有资格去论别人作品之意境呢。

  

在实际的律诗写作过程中,我们老老实实按照格律,实实在在尽可能继承前贤先圣的精华,沿着中华文明史上无数前辈的道路,努力的前行,收获是肯定会有的,作品亦会越来越好。具体来说,就是在选择物(景)和由物兴起的组派所表现出的意(情),相互结合要合理,这就是为什么中华诗词学院,是初级年级阶段,硬性规定作业必须是“景+情”的原因。

 

虽然,我们与意境的距离非常之遥远,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中华诗词学院,追求的,不是要去达到这个目标,而是尽可能缩短与这个目标之间的距离。

 

现在,一起来回顾一下上节课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的一段话:“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掳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挥,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摘自《人间词话》)

为人谦虚一点,写诗本分一些,因此,我们学院在诗词上用得最多的词汇就是“交流”“相互交流”。学院这个群体里面,相互间的水平都差不多,在学院里,“老师”更多的是礼节上的称呼,而与实际的诗词水平无关,诗词这一块领域,大家的水平都差不多的。

为什么我们不敢言别人作品之意境,原因,正在于此,水平和胆量皆不够而已。

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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