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士人

国家地名资料提供，除了睢宁县古邳镇有个下邳村以外，江苏省镇江市丹阳市有个下邳村。福建省宁德市福安市也有一个下邳村。这两个下邳村存在多长时间？和古代下邳有没有关系？一直是笔者心内一个谜团。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和二00四年三月，笔者利用去南方出差的机会，抱着好奇的心情，先后顺道考察了这两个下邳村。

江苏丹阳下邳村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在徐州老乡 邓云峰先生（邓先生在镇江外贸部门工作）帮助下，笔者由镇江出发去丹阳，专门开车绕道至下邳村考察，下邳村在镇江火车站正南，丹阳火车站正西，与镇江、丹阳几乎成近二十公里等距离。下邳村行政村，属于丹阳市全州镇，以自然村下邳村命名的，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村落。江南的村庄多以村、里命名，而下邳庄周围倒有不少以庄命名的村落如：枫庄、茅庄、饶庄、台庄、仕庄、老庄、蒋庄、上庄、郦庄、倪庄、丁庄、姚庄、小杨庄、东宝庄、大西庄、后薛庄，给我这个苏北人有一种曾似相识的感觉。

在下邳村，我们寻访了多位老人，没有能够回答出下邳村的来历。最后经人引荐，找到一位退休的中学教师，他告诉我们：从前，伍子胥骑着一匹大白马过昭关，在这个地方下马休息，故此地叫下邳。显然，这种说法不合史实。昭关在安徽巢湖，不在此地，镇江也只不过有两个昭关塔而已。伍子胥逃去吴国，楚平王严令各地盘查，围追堵截，不可能如此张扬。即使在此下马也只能称下马或者下骏，为什么叫下邳呢！后又遇多位老年人，基本上都叙述这个故事，不过故事的主人翁由伍子胥变成了一生没有到过苏南的关羽或秦琼。

笔者认为，江南的一些古地名，与中国历史上的一段史实有关。汉末三国以后，司马氏统一中国，建立的晋朝，由于朝廷腐败，阶级之间、民族之间、种姓之间、士庶之间甚至皇族内部矛盾达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先是太熙二年至永熙元年（291—306年）发生皇族内部了“八王之乱”，整整打了十六年。紧接着于永嘉四年（310年），又发生了“永嘉之乱”。居住在黄河流域的汉族和非汉族人民遭受了深重的灾难。大量的北方士族携带人口为避战乱从中原迁往长江中下游或其他地区，史称“衣冠南渡”。如广东花县就发现洪秀全家族的《洪氏族谱》，记载洪秀全的祖先于晋永嘉五年从下邳迁至京口（今镇江）。

盘踞在下邳的晋朝皇族司马睿在琅琊（今临沂）人王导、王敦的辅佐下，渡江至建康（今南京），登帝位，为晋元帝，建立“王马共天下”的东晋。百余年间，北方各族如匈奴、鲜卑、羯、羌、氐等游牧部落百及汉人在华北地区建立数十个强弱不等、大小各异的国家，形成了历史上的南北朝时期。当时逃到南方的汉人，仍以晋为正统，多相聚而居，保持原籍贯，建立原来郡县在南方的侨郡，期望恢复中原。同时东晋南朝政府设置侨州、侨郡、侨县安置北方士族，保持其特权，借以缓和南北士族的矛盾，以巩固统治。晋明帝（公元371—375年）时立南下邳郡，就在现在丹阳西边一带，属于治所在京口的南徐州所辖。刘裕收复青、徐等州后，曾以原州、郡名前加“北”字，与侨州、侨郡相区别。刘裕代晋后，又取消“北”字而在侨州、郡、县名前加“南”字。南朝侨置郡县在隋统一后，完全废除。

据《永初二年郡国志》：晋武帝刘裕是彭城县绥舆里（今江苏铜山）人，寄居在下邳，彭城、下邳都是他的故乡，因此刘裕登基后，于永初二年（公元421年），整顿“南方流民去来纷杂”。 划定州、郡、县领域，居民按实际居住地编定户籍。除南徐、南兖、南青三州在晋陵（今江苏镇江、常州一带）界内，多数侨置郡、县被合并或取消，实行以界“土断政策”。在户籍上，不再分土著和侨人。在这一背景下，把南下邳并入南彭城。作为刘裕在江南的故乡，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笔者认为南下邳的治所就是现在的下邳庄，南下邳郡虽然消失了，下邳庄的地名和周围的村庄名称被一直流传，保留下来。一直流传、保留下来了。遗憾的是现在下邳村人，不知道这个已经存在一千六百多年的下邳庄来历。

福建福安下邳村

福建的下邳村在宁德市福安市溪尾镇，二00四年三月，笔者出差福建，到了这个三面环山、一面向海的典型闽东渔村。在溪尾镇西南大约两公里处，中间隔着一个溪邳村。而溪邳村村民主要是从下邳村和溪尾村迁来。与丹阳下邳村不同的是，每个村民都能头头是道说出下邳村的来历。

原来下邳村是闽东沿海历史记载最早的古村之一，始建于唐朝，当初叫作“后岐”。到了后梁开平二年（908年）清河张氏从福州乌石山迁居到此，就改为今名。根据下邳《张氏族谱》的记载：始迁这里的祖先自认为是汉朝留侯张良的传人，由于张良在出山之前，因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未遂，曾逃匿、隐藏下邳十年，后又在下邳起义反秦，张良后代把他看作下邳人。就将“后岐”改名为“下邳”，以纪念他们的祖先张良。溪邳村也有下邳村张姓人迁入。据《宁德张委会》记载，远在汉末就有张氏族人迁居福建。而清河张氏是张姓的一世家大族。清河郡：汉时置郡，治所在清阳（今河北省清河县东南）。此支张氏，世居武城，其开基始祖为汉留侯张良裔孙张歆。福安下邳村张氏称是张良后裔，应该是这一支。张姓一些村民云：他们祖宗迁来福建时，还保留张良到他们迁闽始祖世系表，今已佚失。目前张姓已经是小姓，南宋年间，陈氏迁入，已成为下邳村大姓，另有一些姓氏以后陆续迁入。看来，这个村名已经存在一千一百多年了。

江苏吴县古代邳村

《四库全书目录》载：南宋初年吴郡顾禧“居光福山，闭户诵读，不求仕进。绍兴间以遗逸荐，不起。筑室邳村，颜曰漫庄，自号痴绝叟。凡田居五十年而终。禧尝与吴兴施宿舍合注苏轼诗，陆游盛称其博洽。”。当时笔者以为这个“邳村”就是丹阳下邳村。仔细考究，并非如此。光福山在苏州市吴中区靠近太湖边上的光福镇，顾禧抛却风景如画的太湖边上跑到离故乡三百里的寻常地方筑室终老。这个顾禧是何等人士，应该在他“筑室”的这个“邳村”留下蛛丝马迹。

笔者二00八年、二0一0年两次去苏州拜访朋友，寻找这个中国古代的“邳村”，但一直没有结果。当地史志、档案、地名机构都无“邳村”之名。

而吴郡《顾氏族谱》载，顾禧“筑室邳村….凡五十年而终”。“子孙后代世代居邳村守墓”，邳村在顾禧故居无疑。一直到近代邳村名字才消失。但是，周围几十里没有人能够说出“邳村”具体位置，也没有人知道邳村。要在这个人文荟萃的姑苏古城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大量典籍、文章、诗词、笔记、地方史志、家族谱牒中查找绝非易事。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去年，笔者在光福镇回苏州途中，顺道游览苏州穹窿小王山风景区 。猛然发现辛亥革命元老、朱德的恩师李根源先生书的摩崖石刻。李先生因反对曹锟贿选，辞去北洋政府国务总理之职，回乡隐居，1928年安葬母亲时，发现了三国时东吴丞相顾雍以及顾氏家族和其他名人的墓葬群，这个顾雍被江南顾氏认定为共祖。于是李根源决定先修古墓，再葬母亲。植树护墓。并亲书摩崖石刻，其文曰：“穹窿小王山，一名琴台山，又曰小黄山，穹窿中干也。葬汉驰义侯顾公贵，吴丞相顾公雍，梁建安令顾公烜，宋秘书正字周公南，顾文节公彦成，顾漫庄先生禧，潘氏南渡始祖，清赠刑部郎中王公相，暨吾母阙太夫人，共九墓。刊石记之，以告来者。中国民国十七年九月。前国务总理、农商总长、陕西省长李根源书”。其中顾氏几座古墓近年由江泽民恩师顾毓秀题写碑文。“顾漫庄先生禧”与《四库全书》顾禧“颜曰漫庄”相吻合。那个“顾文节公彦成”就是顾禧之父顾彦成。《顾氏宗谱》称“顾禧后人遂邳村守墓”这个守墓地点地点呼之欲出。但是，2006年9月22日，苏州市撤销小王山所在的藏书镇，并入木渎镇。档案无法寻找，确定邳村地点增加新的困难。

在苏州档案馆帮助下，找到了北宋书学理论家、吴县人朱长文（1039—1098）的《吴郡图经续记》，其中《碑碣》一章云：“朱氏墓碣，在吴县西穹窿山傍。俗传云朱买臣之墓，非也。按旧经云，买臣冢在嘉兴县界，不在此也。墓旁有碑，已漫灭，其字可读者云：一十六世，四百一十九年居下邳；自平始三年避地至会昌壬戌凡八百四十二年，籍于吴，故邳村之名由下邳之来也。请序朱氏过江之祖文阙孝廉、除郎中、举有道茂才、辟大将军府、除长水校尉文阙当汉纲既坏，天下大紊，公侧足虺蜴，迳逾江文阙其后，大概叙子孙官爵。此盖唐人追叙朱氏过江之祖，石字堙泐，谱系不传，惜哉！”原来这个“邳村之名由下邳之来也”。并清楚介绍这个朱氏家族在下邳繁衍十六世，计四百一十九年，后整个家族迁来吴中建村。朱长文本身就是吴郡朱氏，当然对自己家族迁徙演变是清楚的。只是“平始三年”存疑，中国古代帝王包括地方割据政权没有用“平始”作为年号，应该是汉平帝刘衍“元始三年（公元3年）”。“会昌”是唐武宗李炎的年号，会昌壬戌是公元842年。元始三年到会昌壬戌应该是八百四十年。中国古代纪年是按帝王年号加上干支排序。有的老皇帝驾崩，新皇帝当年就改元。一年出现两个年号，因此计算出现误差。

有一位小学教师称，几年前有测绘队来这里测绘，有人说我们村是从山东迁来，原来叫下邳村。笔者随他来到穹窿山西北山旁朱家村，正符合“在吴县西穹窿山傍”，只可惜村子里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村子古代叫“邳村”。 

 吴郡朱氏来源于下邳

吴郡邳村找到了，新的问题出现了，吴郡朱氏是组成中华朱氏九支中重要一支，吴郡朱氏是由下邳迁来的已成共识。朱长文见到的碑碣是说朱氏在下邳定居四百一十九年，也就是公元前417年迁来下邳。但吴郡朱氏都是以下邳朱梁为始迁祖。《古吴朱氏源流考》云：“吴郡始自丰沛之下邳，有讳肇者，避和帝讳，更名梁，举孝廉，擢冀州守进、御史中丞，拜殿中尚书。因党锢，变上疏，请开党禁。灵帝疑为党人游说，建宁三年（公元171年），谪守苏州。子孙遂籍吴郡，墓在吴郡娄门外二里许，苏州府志谓与顾综墓相近，今顾氏世世祭扫，若博访周谘，犹可得也。自梁公十三传至唐宏文馆学士子奢公，以文鸣世。太宗以儒林独步褒之，又赐御书，飞白四字曰‘吴中首姓’，此吴郡派之源流也”。朱梁迁吴比邳村朱氏晚来苏州一百七十六年。他只是“子孙遂籍吴郡”，而“邳村之名由下邳之来也”，是整个家族迁来。邳村朱氏后裔必然比朱梁后裔多。另外，朱梁之墓在苏州娄门东二公里，大概现在苏州东板桥村一带，与“吴县西穹窿山傍”相差几十公里，太远了。凭这些资料恐怕不能武断吴郡朱氏都是朱梁之后，起码邳村朱氏不是朱梁之后。只不过邳村朱氏“唐人追叙朱氏过江之祖，石字堙泐，谱系不传，惜哉！”而朱梁“举孝廉，擢冀州守进、御史中丞，拜殿中尚书”，“谪守苏州”，名气很大，留下名讳。总而言之，不管邳村朱氏先人还是朱梁都是来自下邳，是我们早年迁出的下邳老乡。

下邳朱氏的来源

吴郡朱氏来源解决了，下邳朱氏来源问题又突出了。我们知道，朱姓是由曹姓分出来的。西周初年，曹挟在邾建立邾国，邾国又作邹国，亦称邾娄，辖今山东费 、邹、滕、济宁、金乡等地，是一个小国。公元前350年前被楚国灭掉，国人失去国家城邑后，去掉“邑”以“朱”为姓，纪念失去的国家。但是，元始三年（公元3年）迁去吴郡建立邳村的朱氏已经在下邳居住四百一十九年。应该是公元前417年已经定居下邳，那时邾国并未被灭掉，还是曹氏当权，七十年后朱姓才产生。朱氏此支何来？先秦下邳一段被湮灭的史实揭开了这个秘密。在“春秋无义战”年代，邾国为了国家生存，不得不依附于周围的鲁、齐、晋、宋、吴、越、楚，保持平衡。邾国国君先后被鲁、吴、越拘禁，最后被楚国灭亡。但是各强国受春秋时代游戏规则“灭其国不绝其之祀”的影响，邾国又被屡灭屡立。大国只愿邾国做自己的附庸。而邾国内部矛盾日趋激化，最后分为邾国、小邾国、滥三国，史称“邾分三国”。国人先后被鲁、吴、越、楚掳掠，国内矛盾突出，居民大量逃亡，但他们没忘邾国。当邾国灭亡后，他们都以朱为姓了。故徐州、下邳、丰沛、盱眙、泗洪、乃至安徽凤阳等地朱姓都是一个主要姓氏。下邳是朱氏起源的一个重要地方，朱氏重要一支吴郡朱氏就是起源于下邳。可见下邳在朱氏起源、发展演化中的重要作用。

邳民的外移，邳文化的传播，对中华文化有一定的推动作用。正像涓涓的溪流，不断的稀释、溶解，最后融入浩瀚的大海。吴中邳村消失了，丹阳下邳村正在逐渐消失，福安下邳村在顽强的屹立在闽东大海旁，面对着太平洋滔天的波涛。不管下邳村消失与否，历史记录了下邳人民为中华文明的传承、中华文化的传播顽强拼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