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紫

留不住的人，血液里住着风。
说这句话的时候，薄安正在教室的顶楼点着烟，望着头顶那片画了烟熏妆的苍穹。

偶尔有学生上来，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眉眼透着少年时期的清澈，那般明亮的眼神是我所羡慕的。

她们从我身边绕过，离的很近，却相隔甚远。

在这所垃圾的私立高中，我几乎没有朋友，除了同寝的几个女生，有过为数不多的交谈。

她们很照顾我，却不懂我。这个世界，谁又能真正懂谁。

人是适合群居的物种，
却是单独的个体。

他们说，我是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其实是我的锋芒毕露太令人咋舌。

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个好姑娘，
但如果终究是如果。

我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抽烟，吐着漂亮的烟圈，
看它们在眼前慢慢消失。

最近抽烟的次数有些频繁，
却依旧没瘾。

烟有害健康，傻子都懂的道理，我怎会不明白。

我说了，
自己只是偏执，
过于偏执的活着。

总是害怕去医院，
害怕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害怕看见白色的床单，
临近死亡的气息，
令我崩溃，绝望。

我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
有段时间，
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已经坏掉了，
莫明的晕眩，
夜晚叠加的疼痛。

我的枕侧放着一把刀，
受不了的时候，
就用它划开皮肤，
用一处新的伤口，
新的刺痛感麻痹原先的疼痛。

以疼治疼，是唯一的选择。

暗夜是我最清醒的时刻，
一幕幕的回忆，
如同一场场冗长消弭的梦境，
我看着自己亲手将自己毁掉，
却无力挣脱。

曾经，
我也是个好姑娘。

在那个人没有离开我的时候，
在我唯一的朋友在他怀里撒娇的时候，

我唯一的朋友，
我最爱的女人，和我最爱的男人，

我选择逃避，逃开了那座城市。



【二】

冬天，
我来这座城市第四个月，

我进教室的路线极其腐败，
遇到实在难熬的课，
我会果断从后门滚出去，
在楼道徘徊，毫无目的。


捡到顾北是在一个下了雨的晚上，
恩，是捡。

我撑着红伞路过图书馆，
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顾生，
第一次，
我很有良心的把他送医院。

我靠在医院的走廊上抽烟，
那个漂亮的护士告诉我，
医院里禁止吸烟。

我乖乖的消了火，
其实，我还是个好姑娘，对吧。

我去看了那个被我救了的男人，
在医生告诉我，
他是吃了过量减肥药，
又长时间没进食晕倒后，
我真想狠狠骂自己一顿，
真不应该救。

后来，
我们成了朋友，
他为了感激我的救命之恩，
请我吃饭。

在我解决两份牛排，一份意大利面，外加三份水果沙拉，

我看到他吞了吞口水说，
看不出来，人小，倒挺能吃的。

我翻了个白眼，
说，没事吃什么减肥药，你还是个男人吗。
说完了以后，看着他有点像哆来A梦的身材，唔，是胖了点。

他说，
我喜欢的人说只要我减下来了，她就做我女朋友。

认真的表情，让我突然安静。

到家以后，
房间上了锁，
我躺在我那张大床上，
扣上耳机，
耳朵里的重金属音乐让我慢慢平静下来，

苏木，
我想到了你，
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们会成为彼此的过客，
是我要求的太多，
让你始终不能快乐，
还是我真的不够好。


空房间始终毫无动静，
拉起被子让自己乖乖睡去，




【三】

顾北抱着一只很肥很肥的猫来找我的时候，
我趴在教室睡觉。

他说，
送给你，有它陪你，你会开心一点。

我盯着这只至少十斤的猫，思索着要怎样才能把它养成这样胖。

恩，胖得挺可爱。

因为这句话，他开始送我很多礼物。

比如，一只很肥的白老鼠，我怀疑你是想让它当那只猫的点心。
比如，一只青蛙，我承认收到礼物时恨不得杀了你。
比如，那只不会动的乌龟，你说它没有死。恩，是没有死，假乌龟。

对于他的行为，
在我抗议多次无效以后，
我便放弃了。

那段时间里，我的情绪开始有了开心，有了生气。
我开始像个正常的孩子。 


【三】

是一个阴天，天空有些低沉。
在人多的公交车站牌下，
我盯着前面那个一身蓝色运动服的男生，
苏木。

好看的背影，微低着头。

我拔出腿，一瞬间风云大变，雨大点大点的落了下来。

杨小乐提着个袋子，蹦起来，挽住苏木的脖子，笑得风轻云淡。

是他们，我不解他们怎么会在这个城市出现。

苏木上车的时候，
我也照常不误地挤上了同一辆车，
只是他在车尾，我在车头。

一路上，
塞车很厉害，
仿佛很远的时光，
被忧伤和疼痛拉了出来，
空气混浊带着尖锐，
惹得人很压抑。

三年里的风景，
突然就散落了一地，
那是苏木曾经为我暖手，
为了我逗我开心不顾旁人跳着夸张的舞步，
为了我喜欢的一件衣服省下两个月的饭钱，

那些风景，
在拥挤的公交车里，
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那么多的色彩，
忽然就黯淡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窜到苏木的身后，杨小乐被苏木保护在双臂里，很温暖的感觉。

我心里狠狠地疼了，
这就是我曾经的男友，我的好姐妹。

在苏木准备下车的时候，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苏木。

杨小乐下意识的向苏木的身边靠了靠，很好意思的保持着一脸的笑意。

苏木一脸不知所措，我笑了，笑自己是该有多贱，

小乐，好久不见，不打个招呼吗，怎么说我也曾经是你的好姐妹，他的前女友。

我的脸上堆满了假笑，看着她。

车刚好到站，杨小乐下车的时候，回过脸，一脸的青红紫绿。

苏木的身影消失得很决绝，
像是一个转身，
就否认了我们三年的光阴，
甩掉了所有与我的过往。

眼泪悄无声息的滑了下来，带着绵长的恨意。

我恨他们，
他们教会了我，这个世界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



公交车猛然发出尖锐的刹车声，伴随的还有车里人心惶惶的尖叫声。

众人齐刷刷的东倒西歪，而我却夸张得一个劲的扑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他身上有淡淡的肥皂味，肚子上软绵绵的。

我抬起头，准备说对不起的时候，愣住了。

是顾北。

他抬起头看见满脸泪水的我，问我怎么了。

我突然就笑了，对他摇头说，我没事。

我错过了三个站，
下车后，
走在回忆的路上，
和苏木的记忆，
有多少快乐，
就又多少悲伤涌上来。

暮色一点点布满整个天空，
扯着嘴角让自己笑，擦了未干的眼泪，
准备回家。
忽然发现地上有个影子一直跟着，

我停，
他也停，
我的心紧了一下又一下，
顿时悲伤减了大半，
嗓子提到脑门上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太绝望的时候，
容易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我猛地转身往回跑，久违的软绵绵的感觉。

我抬起头，看到了顾北。

我又笑了，是感激。



【四】

嘿，去游乐场吧，我请客。

行，走呗。

我很夸张的拉着顾北冲进了游乐场，
顾北拿着两个草莓冰激凌，
我坐在旋转木马上放肆的大笑，
把我所有的不快乐全部丢掉。


我提议去坐摩天轮，一分钟后，我就后悔了。

顾北顺着我的眼神，看到苏木挽着杨小乐，亲昵浪漫。

顾北收回目光，把我抱在怀里。

我的眼泪突然就涌到了眼角。

他用低沉的，类似于命令的语气说，
不要哭，忍着。

他的声音很低沉，
却异常的温暖。
他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拥着我很从容的从苏木身边擦肩而过。

我任由顾北带我走，这个男人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出现。





【四】


回来的时候，
我在顾北的面前哭得昏天暗地，
惊天地泣鬼神。
顾北坐在一旁拉下窗帘，
摆弄着相机，
非常认真的样子，
完全不理会我哭得那么执着。

后来，听顾北说，我哭累了以后就抱着他睡着了。

时间一点一点淡去了青春的颜色，显得无比苍白，在怀梦的季节。

顾北带着我去了乡镇，这是我第一次请了长假。

肥胖的顾北一路上很吃力，
稍微动几下就汗流浃背，
爬坡的时候气喘吁吁，
他总是仰着头冲着我一脸的笑意，
却并不多说话，
摆弄着他的相机，
动不动就举起相机对着我按下快门键。

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白天显得安静淡然，
非常柔和，
可是晚上却灯火明媚，
在光线华丽的外表下处处都像隐匿着悲伤。

顾北非常不厚道的说了句：再华丽的东西，终是要过去的，别留恋夜晚的灯火，黎明总是要来的。

回到学校之后，以为一切都已经止于平静了，时光总是能从很安静的状态下突然翻滚起来，让人措手不及。

苏木突然来找我的那天，天色不太好，有些低迷，给人很压抑的感觉。

苏木穿着好看的T恤出现在我面前，他说：薄安，我们能谈谈吗。

苏木背叛我的时候，
我曾在心里将他千刀万剐，
发誓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可是，苏木一个哀求的眼神，
还是那么轻而易举的让我坚硬的心软弱下来。

对不起，薄安，我知道你还喜欢我，对不起，以前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我会好好对你。

你的杨小乐呢。

她，她变心了。

我抬起头，看向天空，当初我和苏木三年的感情说断就断了，到底是谁的错。

我笑了笑，不言语，转身就走。我终于这么骄傲的让苏木不堪一击，

转角处，我蹲在繁杂的树荫下，眼泪突然涌来，砸了下来。这个世界上的人都疯了。我就那么缺爱吗。

顾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手里拿着我最喜欢的棉花糖，
我承认他走路的样子不好看，
有些狼腰虎背的感觉，
但那天的顾北却是那么的英勇无比，
他走到我面前，
把棉花糖递给我。

那天，顾北带着我逃离了苏木那错杂的眼神。

我想，如果没有顾北的出现，也许我还在苏木的面前那么卑微的掉眼泪吧。

顾北说，薄安，以后没有人保护你的时候，还有我顾北。我虽然不懂得什么武功，但凭着身上这块面积压死半个人是绝对没问题的。

我笑着笑着，
突然觉得这是无比温暖的一种感觉。
身边的人都一个个背弃自己而去的时候，
还有一个人愿意站起来保护自己。
我就开始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了起来。

顾北说学校后街有个酒吧非常有特色，非常破费的拉着我去发泄。

学校后面的这条街道，在夜深的这个时候已经少有人在街上游荡了，有些店面已经熄灯，整条街上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顾北说，等下你尽管喝，喝多了，我把你背回去。

顾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稍向上扬，拉得有些细而慢，显得有些豪言壮志。

就在我们刚要进酒吧的时候，苏木背着杨小乐走了出来。

他的速度，竟然这么快。前多久还在问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这还没多久，就已经背上了自己的曾经喜欢的女生。

苏木很尴尬的眼神，他慌乱的眼神有些惊诧：薄安，你听我解释。

我笑了笑，拉着顾北往酒吧走。刚迈开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尖叫的声音，苏木被人推到在地，一群人围攻了上来，拳打脚踢。

我一个反身，奔向人群中。正当我和苏木都被围攻的时候，顾北一声怒吼，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根掉了漆的木棍：我已经报警了。

那群人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反而变本加厉挥动着拳头。顾北抓着一只刚要向我砸下来的手，手一挥，木棍打在了那人的手腕处，有骨骼发出清脆的声音，那个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声。

再不去医院，这只手就要废了。

说完，顾北又挥了挥手上的棍子，脸拉得老长，眉眼间聚集了怒气，像是要杀人放火。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顾北原来这么勇猛。

苏木从我身边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杨小乐的身边，问她摔疼了没有。

顾北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在我们转身要走的时候，苏木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说：薄安，不要……

我转过身，苏木的声音就那样卡在喉咙里，那些落寞的灯光掉进了他的眼睛里，显得那么哀伤。

杨小乐从他的背上挣扎着下来，蹲在路上，呕吐了起来。苏木又连忙弯下腰拍打杨小乐的背。

顾北扯了扯我的衣服，
转身离去的时候，
我看不清苏木的表情，
那个时候的他，
眼里应该只有杨小乐吧，
所以无论我的心里抖落出多少悲伤，
他也一定看不见。

那天夜里，
顾北显得异常的平静，
双手插在口袋里，
走得很急。
像是要甩掉什么一样，
我一直跟在身后，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的时候，
才说：薄安，忘了苏木吧。

一直愣在原地，等我反应过来，看见地板上斑驳的血迹，才疯了一般的向顾北离开的方向追去。

等我追上去时，看到顾北安静的躺在地上。

我把他送去医院的时候，医生说，怎么现在才送到医院，他的右手以后可能会完全提不起任何东西，很明显是旧伤加新伤。

我这个时候，才想起，顾北在送我回去的时候，路上的那些斑斑血迹。

在酒吧门口，我的眼里只有苏木，所以就连顾北的手被人打得骨折了，我也没察觉。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在医院里，顾北看着窗外，一直咬着牙，不说一个字。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顾北这么哀伤的眼睛，感觉时光一点一点被沉寂了下来，像染了风尘。

顾北住院的时候，一直不大爱说话，直到有一天，他突然猛的叫了我一声，

一片沉默的空气压了过来，他的眼泪狠狠的砸了下来，还有细小的声音，薄安，对不起。

我别过头去，窗外的景色在眼睛里模糊不堪，就像那些错杂的过往。




【五】

顾北的体重开始急剧下降，
他的手腕处的骨头有些突出，
为了不让我看到那些伤痕，
他已经开始学会用左手来料理自己的生活了，
有的时候还会说：
薄安，没事的，我用左手也可以，你看，我不是做的很好吗。

我只是冲着他笑笑，
然后又迅速的别过头去，
咬着牙，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愧疚着。

顾北的身体好了之后，
由于身体瘦了下来，
他走得比以前快，
身形好看，只是越发显得沉默，
他时常叹气，
时常一个人坐在一个地方发呆。
他的青春，好像随着他的肥胖的样子，一点一点的消逝了。
　　
那天，顾北一直很安静的说着一些话，像是自言自语，他说，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恨是来源于爱了，因为我们都太渴望被人在乎了。

我沉默的看着他。

那天以后，顾北突然又像回到了以前，他拉着我去酒吧，然后唱歌。

疯狂的，癫狂的，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积压了一样，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我跟着他，疯狂的唱，疯狂的跳，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想要的什么。

我没想到的是，那天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顾北，最后一次。




【六】

后来毕业之后，我选择去了一个人多的城市，那里天空总是很高，挤在拥挤的地铁里，却感觉周身空空的。

也许，遭遇了太多的不顺心，我再次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竟然觉得，它是那么的亲切。

我没有想到会再遇到苏木，他冲着笑了笑，嗨，薄安。

他的声音高昂，像是有无限多的欣喜溢了出来。

我看到了他身边的小女朋友，倾了倾身体，向我靠了靠说，你好，常听苏木提起你哦。

他真的改变了很多，学会了去珍惜，学会了怎样去爱一个人。

短暂的闲扯之后，我走在那条种满了梧桐树的路，我突然感觉，这个城市的天空突然就高了，那些故事好像一瞬间就变得悠远了起来。

青春，原来是这样的，
在我们努力争取的时候，总是容易忘记初衷，
等一切时过境迁的时候，我们才看到它最露骨的颜色，
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
原来我们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在身边，
只是当时自己太偏执，
总是不断的在制造错过的机会，
在错过之后，才知道有些东西原来那么可贵。
　　
我在这个城市租了一间房，像回到从前一样，每天坐两趟公交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总觉得，有那么一天，我会在公交车上遇到那个很胖的顾北。

如果，你在某个城市见到一个这样的他，也许很胖，也许还是很瘦，习惯用左手拿物，右手不能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