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老吴

桃花开时爸回家
 

                                              王海民
 

我的老家在江南一个普通的水乡，房前是一片茂密的桃林。阳春三月，屋后桃花的馨香飘飘欲滴。我想花开的季节来到这个世界，随着花开花谢渐渐地长大。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我就对桃花情有独钟，妈妈说我倒像个女孩子，其实我对桃花的钟爱源于我的爸爸，因为只有桃花开的季节，爸爸才能回一次家，让我享受一下本该属于我而我却一直得不到的父爱。

 
 
 

听奶奶说：那一年爸爸随着大部队去了关外，到一个靠海的小城市工作，爸来信讲，那里比咱家这儿还穷，部队要在荒山沟里安家落户，要自己动手种地盖房，还得修路、治理荒山秃岭，苦着呢。于是，从那一年开始，爸回家的机会陡然锐减。

在对爸的朝思暮想中我迎来了7岁的生日，桃花漫山遍野，我游弋于花海中同小蜜蜂尽情的捉迷藏。在天真的童趣中盼来了爸爸。我缠着爸爸不放，让他驮着我给我 讲部队的故事，给我唱歌。此时那桃花林，那桃花树对我失去了吸引力，不再让我迷惑。

 
 

我九岁了，爸爸又一次食言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爸爸的职务也不断提升。爸爸来信向妈妈征求意见，问妈妈是否愿意到关外去工作。妈妈两夜未合眼，第二天妈妈回信说不准备去随军，主要是担心两位老人过惯了内地的生活，适应不了关外的气候和生活习惯。平静的家庭生活被爸爸的来信激起了一个小小的浪花，让妈妈的回信平息了。我很生气，可爷爷奶奶却哭了，夸妈妈是亲闺女。

10岁那年，当桃花树上布满了花蕾的时候，部队上拍来了一封电报：请赵敏同志携老人孩子速来部队。妈妈看了电报，僵立在地上一动不动，奶奶看着妈妈满脸狐疑，爷爷抽着老旱烟，一筹莫展。只有我高兴极了，终于可以同爸爸在一起，让爸爸“俯首甘为孺子牛”了。我幻想着自己像个大雁在蓝天飞呀飞，飞过白云，飞过大海，飞到关外海岛上那顶茅草屋里。爸爸抱着我唱呀、跳呀，还抱着我到海边去看那实实在在的大轮船，任那海水情意绵绵地拍打。当我从睡梦中醒来，妈妈正抱着我和奶奶坐在昏暗的灯光里不断地抹眼泪。我私下想，还是大人呢，竟然想爸想哭了，真不害羞！
 

 
 
 

第二天，只有妈妈和爷爷顶着阴云，沐着雨水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我哭闹着一定要去，妈妈看着我默默无言，我发现妈妈的眼里噙着泪水。妈妈深沉地看了我一眼，依然转身而去。奶奶吃力地搂着我哭着说：“乖孩子，爷爷和妈妈去了就来，爸爸也会回来，还会给你买大轮船……”奶奶把我哄住了，可我的心却飞向了关外。

几天后，爷爷和妈妈回来了。妈妈脸色憔悴，眼窝深陷，目光呆泄。爷爷的头发全白了。妈妈告诉我，爸爸在部队很忙，抽不出时间来看我们，爸爸还叮嘱你一定要好好好学习，等长大了，让你也去当海军。随后妈妈换上了一套藏青色的套装。妈妈还为我掐了一朵小白花戴在胸前。第二天我跟妈妈踏着朝阳去上学，妈妈告诉我戴花是庆贺她由副校长荣升为校长。
   桃花开了三次又谢了三次，在这三年里，我不知道给爸爸写了多少信，可爸爸却再也未给我 回过信，也再没给家里寄过钱。我以为爸爸把我们忘了，开始恨爸。但妈妈不让我恨，说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还让我将来也做一个像爸爸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16岁那年，奶奶去世了。奶奶临终前把我拉到床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爸爸在6年前的一次带领官兵搞实验时为了保护战友，被失去控制的炸弹夺去了生命……”还说部队为爸爸评了烈士……部队还安排妈妈到大城市去工作，妈妈要照顾我们没答应……

听奶奶讲述着这仿佛是天边的故事，我攥着奶奶的手早已哭成了泪人。我扑向妈妈的怀抱，问妈妈为啥不早告诉我，一向刚强的妈妈一下跌坐在地上，尽管早已咬破了嘴唇，可还是没能控制住，“哇”的一声几乎背过气去。6年来压在妈妈心底的悲痛终于敢在儿子面前宣泄，妈妈的精神几乎被摧垮……
 

 
 

在妈妈的教导下，我立志做一个像爸爸一样让人敬佩的军人。19岁高中毕业后我直接参军来到部队，在塞外爸爸曾战斗过的地方当了一名普通的海军战士，为的是踏着爸爸的足迹去寻找人生的真谛。也许是巧合，当我走上连长的岗位后，被分到了爸爸牺牲前所在的团队。

在我们营区的后面，也有一片桃花林。听这里的老同志讲，那桃花林是一位老首长栽下的，现在他就长眠在那片桃花林里，桃花盛开的时候，依稀能看到他挥锹栽树的高大身影。我迈着沉重的步子，抚摸着树干，仔细寻找着那属于我的桃花……20年前您对我许下的诺言还清晰如昨：

“桃花开时爸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