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

屋后有一片乐土  （一）

在我的老家——九华山换乘中心北行不到8公里的地方，有一片乐土。那就是屋后面的一片枫树林。

这片枫树林不大，五七陌山场开外，清一色枫树，从屋后一直拥到半山。由于十七八年的保护，这些枫树差不多都挺拔参天，一人合抱的粗细，高怕有二十米。

春天里春风微微，枝桠上这里一朵，那里一瓣，星星点点的萌出毛笔尖大小的叶苞，渐渐地小手掌便展开了，翠嫩翠嫩的，透明如蝉翼。几天不见，你就会看到一个个五星 形的叶片，在枝头上摇曳，翠绿色的，在艳阳下远看如一块硕大的闪着的光润的翡翠。

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林子间，地坎上，少不了铺满各色各样的鲜花绿草，最抢眼的是杜鹃，火焰一般，轰轰烈烈，这里一片，那里一片；野百合紫色的；野金针菜黄色的；还有那时不时一枝桃花，粉红色的斜刺里探了过来；一株两株的野草莓，一簇一簇的栽秧果儿，也来赶热闹了，过年似的，打起一溜溜红彤彤的小宫灯。那是小女的最爱。放学归来，书包往自己床上一撂，便溜到林子间，摘着酸酸甜甜的野草莓、栽秧果儿。大黑狗儿自然是抢在头里，惊动一只只正躲在茶树底下调情的长尾野雉，咯咯咯，忙不迭地逃向远方。

夏日到来，浓荫翠盖，遮天避日，正如西方有句歌谣：夏天到来，令我回忆。

过去，这半山有一块块平坦的塌子，每年夏季总有一些邻村的人把牛群赶到这里，一边放牧，一边避暑。这些水牛多半辛劳了一个多月，到了这个好处处，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一般先是刷吧刷吧着长尾巴，吃着坎子上或是坡上的嫩草，等到烈日当顶，脚也累了，“人”也倦了，就着平塌，卧将下来，闭起眼睛打盹。那些母牛们最可怜，它们也累呀，它们也困呀，但它们还担当着辅育下一代的重任。那些小淘气平时睡好了，睡不着，老在它们的身边拱呀拱呀的，要吃奶奶，惹的母亲们很烦，就用脚踹它们。但它们不怕，这不是真踹，还要吃奶奶，其实也不是吃奶奶，而是衔着奶头睡觉，这些小家伙们真拿他们没办法，母亲们只好乘她们不备，悄没声息地躲到哪棵大树后头去，小淘气们忽然发现母亲不见了，哞哞地叫唤起来；知了也倦了，也停止了没完没了的兹兹声；蜜蜂也倦了，不知躲在哪个花芯里睡觉去了。树林里多安静呀！只听见远处一只布谷鸟，依然在忧忧地、执着地唱着。

倘大雨将至，风吹绿树，满山巍巍，一两个看牛的孩童赶紧贴到林中的大树下，笼肩缩背，只见那偏西的白日下，白雨插竹竿似的，万竿齐发；雷声在天空中轰响，狂风在树头上滚动，一阵暴雨稍纵即逝，林地里竟然没见一滴雨星，为什么？枫树枝桠交错，树叶层层重叠，豆大的雨点也无法穿透，直达地面。雨停了，孩童们出来了，站在空地上，雨水才从绿叶深处滚落下地。但见一条彩虹从山顶伸到蓝天，一会儿，天空变得瓦蓝瓦蓝的，一朵白云悠忽飘过。

到了秋天，枫叶红了，一树两树，渐渐的层林浸染，满山红遍，那就是我那白发老娘的乐土了。

秋高气爽，林子里已经消退了湿热的暑气，红红的枫叶，一片两片，离开树枝，摇摇晃晃，落到林地，渐积渐厚，老娘搂树叶的习惯又来了。山里人也舍不得用柴火烧饭的，山上的松针，树叶多的象床上的棉被，一把火能把铁锅里的米饭烧得喷喷香。现在年岁大了，不用搂树叶烧饭了，可看着那棉被一般的树叶，忍不住就想搂一把。于是腰里系一根粗布带子，别上一把柴刀，拄上一根竹笆笆，蹒跚地就来到林子里。一搂树叶就成堆成堆地堆起来了，还愈搂愈起劲，步伐也不蹒跚了，胳膊腿也灵活了，拿一把柴刀，就东砍西砍，砍什么，过去的柴火桩子，便于搂树叶呀，俨然四五十岁的妇女。这时间两个“打劫”的来了。我的两个女儿。星期天奉我妻之命，搂点树叶烧锅巴。现在人米饭都不稀罕，就稀罕那米饭底下的锅巴。母女三，每每吃饭，总是先把饭拂到一边，就着锅地铲将起来。二人得令拿起蛇皮袋，带上竹笆笆就来到林中。想想还是两个孩子好，凡是有商量，出双入对，不寂寞，互相支持，互相帮助。其实我的妻——她们的母亲也知道，就是不派她们去，一会儿奶奶也会叫她们的。她老人家要那树叶没用。二来，搂了那么多树叶要“显摆显摆”呀，要有人知道呀。

两个“打劫”上来了，安静的林中就热闹多了，到奶奶跟前一个个如花的笑脸，一句句赞美的歌：“哎呀，奶奶真厉害，搂了这么多。”

“奶奶好伟大耶，八十多岁了，拿刀上山，生龙活虎。”

敢情人都喜欢听奉承话，我的老娘也不例外，两个孙女绘声绘色地这么一吹拍，劲头更大了，趾高气扬，吆五喝六，一如老猴王指挥两小猴搬蟠桃似的。一只飞鸟在云霄间，迎风振翅，清脆的叫声在林中悠扬。林下欢声四起，树叶松软，两少女或躺或卧，或前后翻滚，打闹喜戏，老太太大声喝责，大黑狗夹杂其间，小松鼠也不甘落后了，本来坐在树枝上一边剥着香香的枫果，一边瞅着地面的三人，一时兴奋，丢掉枫果，从树上溜到树下，又从树下窜到树上，上窜下跳，不亦乐乎。

雪花飘飞的季节，树叶儿全凋零了，剩下一株株白色的树干，箭杆一般直插在山坡上，一根两根，百根千根。一夜过去，银装素裹，一两只觅食的鸟儿，冒失地闯进林子里，碰着这根枝桠，哗啦啦，一团雪雾，碰着那根枝桠，哗啦啦，一团雪雾，似乎处处隐着危险，处处含着杀机，穿着深筒雨靴，跋涉在林中雪地，仿佛置身于北国风光。长天，雪岭，玉树，人影，寂静山林，山林的寂静，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隽美，一种世外的感受……

故乡哟，有我的老屋，屋后有一片山林，林地是我家的乐土，乐土有我的回忆，我深爱着我的母亲，我深爱着我的女儿，我深爱着我家的乐土，还有我最刻骨铭心爱着的我的爱人。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