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若含烟(婉 约)

我住的小区有很多人养狗，晚上回家时，常常会遇到遛狗的年轻女子或男青年，通常是比较名贵造型奇突的狗，大爷大妈也是有的，但他们的狗一般和他们一样外型平和。

有一个冬天的晚上，回家前在楼下小超市买东西，门口蹲了一只土黄色的杂种小狗，他眼巴巴看着我，我吹了声口哨，他应声而来，跟着我挑东西、付钱。我问超市老板，你的狗吗？他探身看了一眼，说：“不是，流浪狗吧。”为了不辜负这只狗的眼神，我给他买了两根火腿肠，带出来，在楼门口掰碎喂了，见他样貌平凡，花色平凡，随口就喊了一句：“老黄。”他没有反对，痛快大嚼，甩了甩尾巴。

以后回家，我又遇到过几次老黄，他似乎已经认得我，老远就跑来，打声招呼，混些吃食。后来渐渐发展到，我每天进到小区门口，就会不顾他人侧目，肆无忌惮地对着小区中央地带的黑暗大喊一声：“老——黄——！”有时无人应答，有时会听到由远至近的小短腿跑步声，老黄像久别重逢一样朝我欢腾而来。之后欢腾着随我进大门，坐电梯，进屋，弄点热的，吃一顿。老黄智商极高，我希望他停留在地砖地带，不要踩地板，说一次即明白，从不越雷池，从不吠叫，不入卧室，吃完就走，我说他听，眼神交流，坐电梯只需我按好1层，他自己进去，自己解决后面的问题。面对人情如此练达，智商高超的小狗，我也动过收养之心，但拨开他颈部的毛，发现一条小链子，下面系有小牌：我叫小Q，请送我回家，后面一串电话号码。

后来得知，他的主人，住另外一栋楼，对老黄进行放养，老黄凭着高智商高情商，四处游走，混吃混喝，颇为自在。甚至有一次，老黄带了一只白色小狗来我家混吃。这个信任太大了，面子无论如何得给足，我招呼周全，热饭热菜，还放了小曲助兴，犹豫要不要点蜡烛制造点气氛。吃罢老黄招呼一声，小白会意尾随，二狗走向电梯，我赶紧按键送狗，挥别幸福的背影。

我渐渐发现，老黄混得很开，活动范围远远不止我们小区，有一次我在数公里外的热闹地段见他，行走从容，举止得体。有时候我在小区门口打车，遇到他，一定送我上车，目送车子走远，方才转身。我越来越爱慕老黄，和爱其他狗不同。他与人的关系，用两个字形容，叫——相处。而这么淡定的相处方式，简直有些古君子之风。

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下班回到小区，老远听见非常悲惨的哭声，随风呜呜传来。走近了，见几个牵狗的人围着一个石凳，石凳上坐着一个穿着非常普通的女孩，她抱着一只狗，泣不成声，在喊：“小Q……小Q……小Q……”我凑过去，果然见到熟悉的黄色，一只小狗已经全身僵硬成标本状。我立刻退回，不敢太近，也不愿意走，一直在旁边保持距离站着，想确认，更不想确认。女孩哭得悲凉，哭声里有极深的感情和拒绝接受。她终究被其他人劝走，人群散开。我走过去，问一个牵狗的女人：“是小区里总跑的那只小黄狗吗？” 那女人也红着眼睛，说：“是的，小Q被人投毒了。”

晚上我一直想这件事，老黄如此自由，以至于我一度以为是流浪狗，他的主人到底怎么想的？如果决定放纵他乱跑，一早应该有心理准备。那为什么此刻哭得这么伤心？后来我又好像想通，也许他的主人本意是想给他一个超脱的人生，但真正直面死亡，还是难逃俗世悲伤。

老黄生命虽短，但难得畅快自由，一生不识狗绳。死则死矣，活着的时候，却是真的活着的。

这么想想，我觉得，我还是应该为老黄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