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不会灭亡 ---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李小锋答记者问(转)

个人日记

     李小锋是享誉大西北的著名秦腔小生演员,英俊的扮相、潇洒的身姿、高亢的唱腔、扎实的武功和脱俗的表演,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文武兼备、声情俱佳,演艺以情见长,无论唱、念、做、打都情出于内,表之形外,给人以强烈的感染力。《周仁回府》中的周仁、《白逼宫》中的汉献帝、《打柴劝弟》中的陈勋、《花亭相会》中的高文举等,每一个人物经他精彩演绎,都丰满典型,栩栩如生。 他是第一位成为硕士研究生的秦腔演员,曾出访芬兰、荷兰、德国、法国、比利时等欧洲国家,在继承前人的基础上,他大胆创新、敢于实验,把德国名著《浮士德》搬上秦腔舞台,赢得了国内外朋友的高度赞誉。近年,李小锋又领衔主演了新版《劈山救母》,一人饰演三个角色,游刃于不同角色与不同行当之间,他演小生风流潇洒,演须生老成持重,演武生英俊神武,西北秦腔观众亲切地称他为:秦腔舞台上的天王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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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初夏的夜晚,我在西安四府街一个幽静的院落里对著名秦腔表演艺术家、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青年团书记李小锋进行了别开生面的采访。小锋没有一丝名人的架子,性情直率,有问必答,丝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李马对”,回答了人们对传统戏曲特别是秦腔艺术,许多普遍关心的话题。下面是我们的对话记录:

马宽厚:小锋,你在陕西,在西北,那名字如雷贯耳,我作为一名老记者,又是铁杆秦腔戏迷,这样近距离的访谈,实在是我的荣幸。作为你的粉丝,你的戏,我几乎全看过……

李小锋:谢谢,谢谢。

马宽厚:从自幼学艺,到今天名震西北,你最刻骨铭心的是哪一件事?

李小锋:11岁学艺,那时是受了父母的一些影响,为找一份好的工作,对唱戏只是一种懵懂的感觉。在学习当中,不断地营养着自己,从初步涉猎到衷心喜爱,是有一个渐进过程的。

说到印象,每一次演出,观众戏迷们对我的欢迎和追捧,是最令我感动和难忘的。最近我们第三次到宝岛台湾演出,有一位年轻的戏迷来到后台,送来一大盒水果,激动地说,她平生啥戏都看,但这是第一次赶来看秦腔,因事情耽搁,只看到《周仁回府》的后半场。没想到秦腔这么好听,这么动人,我竟然被你唱哭了......”她决定明天要退了其它的戏票,一次把秦腔看个饱!这让我想起20多年前《周仁回府》在礼泉第一场演出时,演到《哭墓》一折,我在台上哭,观众在台下哭,乐队哭了,舞美也哭了,连导演都哭了。演出结束时,许多戏迷用帽子端着他们自己出产的苹果,送到后台,来慰劳大家。传统戏的魅力就这么大,只要你把戏演好了,哪里都有知音,哪里都有戏迷。演员就是为戏而生,为戏而活。观众的喜爱,就是我们演员的最大动力。

马宽厚:你是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获得者、省文化厅和省文联授予你青年表演艺术家称号,又是秦腔第一个获得硕士学位的演员,在陕西,在大西北,拥有最广大的戏迷,我想和你探讨一下秦腔出路和改革的问题,这也是我们今天的中心话题。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原来我们西北的秦腔是最古老的剧种之一,北方诸多梆子剧种,例如河北梆子、河南梆子,山西梆子等,大都受过秦腔的影响,是秦腔和当地语言结合以后形成的。京剧的前身是清代的昆曲(南方的弋阳腔,进入宫廷以后成为脱离现实生活、曲高和寡的所谓雅部)和秦腔(民间艺术,所谓花部花雅之争最后融合的产物。京剧最常用的两大板路两种调式,二簧来自昆曲,西皮来自秦腔。所以我在课堂上给学生放胆地讲,要说昆曲是京剧之母,那么秦腔就是京剧之父,两者的结合才有了今天的京剧。

李小锋:秦腔是古老剧种,来自民间,传之久远,至今仍然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马宽厚:秦腔兴于明,盛于清,辉煌于清末民初,远可以追溯到汉唐宫廷的伶优。据记载,晚清到民国,关中各地的庙会, 演出秦腔时,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那时的名演员在三秦大地,在西北五省,可以说是妇孺皆知,深入人心。大人哄孩子都说绊了绊了罢,只要看了水水娃跌倒甭嫌疼,只要听了麻子红。直到文革前,还有看了梁秋燕,三天不吃饭的口头阐。而现在电视普及,网络、游戏厅、卡拉OK,休闲娱乐的方式多种多样,连电影院也门可罗雀,京剧也少人问津,咱们秦腔在农村庙会演出,戏台下只有台口可怜的一小部分观众,而且都是50岁以上的,青年人都跑到一片台球桌子那儿去了。所以,包括秦腔在内的传统戏曲咿咿呀呀的慢节奏,程式化, 显然不行了,死亡必不可免,只是个早晚问题。对此,你怎么看?

李小锋:我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对秦腔前途表示乐观,传统戏曲不会灭亡,秦腔不会灭亡,起码是现在。陕西黄土有多厚,秦腔的根就有多深;陕西话改不了,秦腔就灭亡不了。陕西师大有一位教授曾告诉我,欣赏戏曲也是要有一定的戏曲基础和文化修养的。现在的“80“90的青年人看秦腔演出的机会很少。他们要完成学业、要就业、要谋生、要结婚生子,他们压力大,宁愿去游戏厅,去网吧消遣。你要把他们硬往戏台子底下叫,人家是不去的。但他们要长大,他们到了一定的年龄,思想认识上有了一定的层次,生活中有了许许多多的酸甜苦辣,磕磕绊绊,有了这些(人生)阅历和(思想)积累,他们自然就会坐到戏台子底下来,慢慢地品味戏曲,品味人生。西方国家,经济那么发达,文化也很发达,现在到处都在办孔子学院。好的思想、好的艺术、好的文化,迟早会被人们接受。

马宽厚:确实如此。欧美的市场经济应该说比咱们更发达,那些地方物欲横流,金钱至上,道德沦丧更厉害。上世纪晚些时候,一群社会科学学者齐集维也纳,发出宣言,认为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价值观念已经不能挽救人类,要人们学习东方哲学、儒家文化,改变世道人心,拯救人类社会。

李小锋:东方哲学,孔子思想,你们作家、记者应该比我们懂得的更多。我理解那就是忠孝节义,仁义礼智信,那就是谦恭好学、不耻下问。我们传统戏曲都是宣传这些传统美德的,所谓高台教化人。《三娘教子》说的是母亲教儿子好好上学,《打柴劝弟》是哥哥甘愿自己下苦,供养弟弟上学;《周仁回府》是宣扬朋友之间的忠厚和仁义精神。周仁、奉成东为人处事形成鲜明对比。现在搞了市场经济,人们自私浮躁,不讲公德,缺少诚信,一切向钱看,特别是青年人,把许多传统美德都丢弃了,我们就是要用传统戏曲陶冶人,教化人。爱国情怀,民族精神,就包含在民族传统文化里,市场经济不能丢掉传统文化,还应该大力继承和发扬它。江泽民主席当年看了《打柴劝弟》,在接见演员时对我说:“这是一出好戏,哥哥卖柴供弟弟上学,很有现实意义。京剧、秦腔、民间艺术,这些都是国宝,外宾到西安来,人家就是要看兵马俑,吃羊肉炮,听大秦腔。越是有特点有个性的东西,越有世界性。

马宽厚:是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

李小锋: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经典的就是永恒的。

马宽厚:但是,秦腔艺术要生存,要发展,改革也势在必行,要适应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要与时俱进啊。

李小锋:我不反对改革,改革是循序渐进的,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只能把事情搞坏。在这一点上,我的观点也许太保守,我认为应当慎之又慎,不能大砍大杀,搞得它面目全非。非驴非马,四不像的东西是在糟蹋秦腔,秦腔灭亡很可能灭亡到这上面。没有秦腔味道,不但不能争取来新的观众,连老观众也有可能失去。戏曲艺术就像龙井普耳陕青茶,是要漫漫品味的,要想解渴,打开易拉罐就能往嘴里倒,那是饮料,什么营养也没有,有的还对身体有害。艺术贵在个性,要弘扬自己的个性,坚守自己的特点。不能唱成歌曲,演成话剧;为了争取年轻观众,就去学习周杰仑、李宇春!

老外来到咱们西安,是要看真实的兵马俑,吃正宗的羊肉泡,听经典的秦腔戏。你给兵马俑博物馆旁边修建金字塔,修建世贸大厦,这能行吗?给羊肉泡里放上肯德鸡或麦当劳的作料,那还能吃吗?

马宽厚:小锋这个比喻很精妙,很贴切,改革不是失去自我。掏心换胆、数典忘祖不行;邯郸学步东施效颦更不行。你们研究院在这方面是有成绩的,文革后期的《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改革开放初期的《祝福》、《洪湖赤卫队》等戏,唱红大西北,许多经典唱段,深入人心,反复被大家学唱。

李小锋:是呀,我们任哲中老师、马友仙老师、贠宗汉、郝彩凤、雷开元等老师的精彩唱段,到今天仍然被年轻演员在舞台上演唱;在城墙根,在田间地头,成为广大戏迷朋友学唱的首选。李瑞芳老师的《梁秋燕》,都过去了半个多世纪,还有人在唱:阳春儿天……手提上竹篮篮……”。可是近些年来的新戏,获奖很多,就是没有传唱开来。演过去也就过去了,几年以后人们就把它忘记了。著名作曲家谷建芬老师说:流传是最大的认可

过去人们常说生书熟戏,听评书,是要听里面的故事,看话剧、电影、电视,实际主要还是看故事情节,它们是靠悬念吸引观众的,看一遍,故事知道了,悬念解除了,就不想再看了;戏曲不同,十遍八遍地看,听不厌,看不烦,人们不是了解故事,而是在欣赏演员的唱做念打,欣赏唱腔艺术、表演艺术。

马宽厚:是的,像李正敏、田德年、刘易平三位老先生录制的《二进宫》,任哲中、苏蕊蛾的《花亭相会》,刘易平的《辕门斩子》,马友仙的《洪湖赤卫队》,都令人百听不厌,每次听了如饮甘露,如沐春风。后者和前面提到的三出戏,从配器,到发声,都有很大的改进,更科学,更完美,更富有戏剧美学。

你这几年在秦腔改革实践中都做了哪些工作?

李小锋:我为什么要考戏剧学院研究生?就是要使自己成长为明明白白的艺术家,而不是当一个糊里糊涂的唱戏匠。我在北京跟着叶少兰老师学习京剧的表演艺术,回来把京剧的《四郎探母》移植过来;到欧洲演出,将《浮士德》搬上秦腔舞台。我研习京剧,看到梅兰芳先生其所以能成为一代大师,他的艺术修养是超一流的,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因此,我注意了提高自己的综合素质,特别是攻读了一些美学著作。我认为中国戏曲也像中国的绘画、书法一样,是一种写意美学,不求形似,但求神似。戏无情不动人,无理不服人,无技不惊人。我在《周仁回府》杜文学打周仁时,运用了滚堂甩发技巧,这里打得狠,后面才能哭得痛,观众才能惊骇。《劈山救母》过去要演三个半到四个小时,太拖沓。过去人们娱乐形式只是看戏,再长也有人看,现在不行了,我大胆的删掉了王母娘娘蟠桃宴一折,那里各路神仙都要赴宴,出场人物很多,现在去掉了;孙悟空的一场戏也去掉了;原有的送别一场;三圣母生子一场,都只用四句伴唱一笔代过。两个儿子打死秦府公子,都要去顶罪,刘彦昌有两句台词这件事儿我不管,一概推与王桂英,经过推敲,我把它改成现在的这件事儿怎得了,后堂请出王桂英。修改后大框架没有变,使故事情节更紧凑、更精练,使唱词更高雅、更符合逻辑、符合人物性格。

马宽厚:由于过去长期的男权社会,审美习惯,欣赏音乐舞蹈戏曲,基本上是男人欣赏女性,包括欣赏女性的形体、容貌。加上秦腔调式本身就高, 过去男女角色都唱“G”调,男同志有这样嗓音条件的很少。解放后大家约定俗成给男角降了一度,唱“F”,但仍然显得高。所以,秦腔舞台上女扮男装司空见惯,女小生、女须生很多,女大净也不少。像当年的焦晓春、陈妙花、李爱琴等,今天就更多了。所以,从领导到观众,“重女轻男的结果, 导致演员阵容阴盛阳衰。 旦角队伍群星灿烂,评出了四大名旦四小名旦,个个超今迈古;男角却很难超越前人,甚至是一代不如一代。须生没人企及刘易平,红生没人赶上袁克勤,老生没有人胜过刘毓中,大净无有了田德年,毛净缺乏周辅国。要评出四大须生四大净已经难上加难!《红灯记》里李铁梅、李奶奶,不管专业还是业余,学唱的大有人在,而贠宗汉廉颇老矣,当年的李玉和已经无法复制,没人能唱得上去。唯有你们小生这一行当例外,改革开放以后突然间就连茹而发,大放异彩,你、李东桥、张保卫,还有过世了的胡屯胜等,都已前无古人。有人提议评出以你为首的小生四大天王,我看完全是客观公正,实至名归,早晚的事。

李小锋:谢谢,你对秦腔的确知道的很多,能上升到理论高度,我代表我的同事们谢谢你的关注。

马宽厚:近几年,你又是到高校讲演,又参加一些社会公益活动,又自己组织频繁的商业演出,抢眼,如日中天,风头正劲。对这一点,我非常佩服,非常赞赏。现在是信息化时代,秦腔演员要学会包装自己,推销自己,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可也有不同的声音,网络上就有提出非议的,当然这也是正常现象。

李小锋:是有一些人看不惯,这一点我也很清楚。这么多年来,我是在冷嘲热讽和艰难曲折中成长的。中央电视台主持人白燕升访问我时,我曾说过:秦腔是最古老的摇滚,震撼人心。我是一个特立独行者,同流而不合污,我钟爱秦腔事业,为秦腔而生,为秦腔而死,不后悔,不回头,还会向更远大的目标走去,给观众奉献更多更好更原汁原味的秦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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