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次创伤都是发生在我生命中那些特别的日子里，比如满月，生日。也许是冥冥中的一种安排吧，和我以后不太遂意的人生似乎有着某种暗合。但因为都和小姑有关，并且都是她对我直接施害，每逢想起这两件事，我都有种磨刀霍霍向小姑的冲动，终于在一次摒弃了道家伦理儒家纲常后，“提刀“直面小姑，向她声讨—

——“为何当年把我摔伤又烫伤，莫非不是我亲姑？”

她答；“说明我哄你的时候多呗，你上学前一直是我带的，把我累得呦，啧啧。”

晕，非但没讨出说法，反要记她一个人情。

——我又问；“磕磕绊绊也正常，但哪有像我受伤这么严重的，瞧这疤痕，若去选美，也算等外伤残。”右手爱抚地摸着梅花疤痕，脸上故作痛苦状。

她又答；“东岗那老李太太，哄孙子的时候做针线，一下子把针刺中了孙子的眼球。北村那领孩子去河边饮牛的媳妇，稍一疏忽，孩子失足掉到水里溺死了。这些事你都知道的，哄小孩可不是件容易事，哪个人小时候不摔跤啊。你随便去问，根本没有。”

我们村建村200年的历史上果然有这么两桩事，以至于世代明鉴，妇孺皆知。

结末，我这纯属成长中的正常磨练，不足为奇。

本是苦大仇深的一番声讨，却被她云淡风轻的几句话而轻易化解，这不是年龄差距的原因，绝对是实力的差别。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三十天就给了我下马威，自小到大都和我的生活没断层的人，辈分比我高，阅历比我多，人又比我坏，想斗过她还真不是短期内就能具备的修为。我暗暗切齿：“等你老糊涂的-------”

说这话时，那厮怀中正抱着她7个月大的孙子，小家伙缱绻在奶奶怀里，不时亲昵地和奶奶蹭着脸蛋，我就纳闷，小姑那满脸的狡黠里怎么也看不出半点类似慈祥的东西，她孙子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呢。

“宝贝，你要小心了，你奶奶的怀抱可不怎么温暖。”我揶揄。但我知道，有我这个生动教材在这晃着，估计她们不太可能重蹈覆辙。

那一个个跟在小姑屁股后到处玩耍的日子已经多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我很庆幸能有这样一个和我年纪接近的小姑，以致在我没有哥哥姐姐保护的童年时代，很少被别人欺负，一个原因，有小姑护着。尽管有时候也被她欺负，但阿q一点想，那也算是被自己长辈管教了。

那时候，农村唯一的娱乐生活就是看露天电影。我们家因为弟弟妹妹都小，妈妈要在家照顾他们，所以，几乎不去看电影，而我想要看电影的唯一途径就是跟着小姑去。但那时的小姑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姑娘了，有了她年龄相仿的一群女伴，领着我这样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简直就是累赘，所以，她极不爱领我，偶尔能够巴结上她，我都会乐的左眼皮直跳。

如果某一天，小姑主动来我家找我；“走哇，大侄女，小姑领你看电影去。”那是她的女伴们或是先走了或是不去了，而她一个人走夜路又害怕，所以才抓我仗胆，这是我经过几次被利用后总结出来的。但尽管如此，我仍乐的屁颠屁颠，每次拉着小姑的手走在去看电影的漆黑路上，我都受宠若惊地大献殷勤：“小姑，有我在你别怕”。“恩。”小姑答应着，但握着我的手却不时颤颤地加重力道。我心里却暗暗说“只要有你在我才不害怕呢。“

“以后看电影就咱俩一块去得了，别找别人了，瞧她们，今晚都没等你，真气人。“我居然懂得未雨绸缪，为以后做打算。后来小姑告诉我，她就是从那一次发现了我的聪明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居然识破了她的动机。

有一次，小姑告诉我，晚上要领我去看电影，我乐得早早就跑到奶奶家去等她，熟料到那一看，她的那群女伴居然都等在那了，便知道是小姑判断失误了。暗下决心今晚说啥都得跟去，反正你答应我了。这时的小姑见我来了，表情立刻就变了，脸拉得挺长。我假装没看见，仍一步不离地黏在她身旁。

过了一会，小姑突然笑成一朵花的对我说“大侄女，我洗的那条纱巾在你家院子里晾着呢，你回去给我取来，咱们看电影我要戴“。呀，这个时候居然还给我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太感动了。我立马转身往家跑，等我气喘吁吁地拿着纱巾跑回来时，那一拨人早已没了踪影。“哇”，我顿足捶胸大哭，随手把那条刚洗好的纱巾扔进了脚边的泥塘里。

第二天，小姑涎着脸来找我，我不理她，她就再三陪着笑脸哄我，还虚伪地答应说以后看电影一定都领着我。见我高兴了，立刻问“你把我的纱巾放哪了？”我领着她来到泥塘边，一看到那条浸在泥浆里的纱巾，“哇”她立刻顿足捶胸大哭。

再大点后，我上学了，有了自己的同学，也不再找小姑玩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的关系才恢复到正常的姑侄状态。偶尔见面，我恭恭敬敬地叫声小姑，而她则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下我的学习情况。可能是搅合在一起的记忆过多，也可能是因为她对我做过的那些个令她内疚的事，小姑，超过任何一个长辈地爱护着我，一点不亚于我的母亲。我考了好成绩，她逢人就吹嘘：我出落成标致的大姑娘了，她到处显摆：我考学失利，她跟着急哑了嗓子，人也瞬间憔悴许多：我到了婚嫁年龄，她四处给我张罗，甚至不惜放下面子毛遂自荐“我家的大侄女，长得好，人也聪明，追求的小伙子一大群呢。”

晕，吹牛脸都不红。弄得我见了听过她吹牛的人就躲着走，生怕自己的长相与她吹得不符。

还是我结婚的前一个夜晚，我们这里结婚都有看吉时的传统，结婚典礼都要找个懂易数的人选吉时，而我的吉时竟然是在凌晨，于是，那繁复的新婚发髻就只能在头一天晚上打好了，但有一点，为了保持原状，一整宿都不能睡觉了，因为脑袋不能挨到枕头。于是，出嫁前的最后一晚，两个姑姑，小姑和三姑，彻夜陪我聊天，居然连个盹都没打地熬了一个通宵，就像除夕夜的守岁一样。

小姑那晚很健谈，说了很多笑话，内容都是关于家庭主妇的。我明白，她是暗示我结婚后的生活会很好，让我消除顾虑。但我更明白，如果不是不舍，她们怎么会彻夜失眠地陪伴着我-----------一阵阵的笑声后，我几次偷偷拭掉眼角的泪水。那一晚，是永远铭刻于我脑海中的记忆。试想人的一生中，在你失眠时能够递给你一杯水和几片安眠药的人可能不少，但能陪着你彻夜失眠的人又有几个？

如今的小姑，已是做奶奶的人了，生活富足，两个儿子也都孝顺，但在一次聊天时，她告诉我，她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生个女儿，怕老了没人伺候。说这话时满含笑意地看着我，似乎有所期待。我说：“别指望我，小时候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记着呢，正想等着你老了一一报复给你呢。”小姑问；“咋报复啊？”我说“等你老了，我领着你去看电影，狼来了，我就把你推到前面挡着，你卧床了，我喂你吃东西，让你吃苹果你就不能吃葡萄。”

听到这话，小姑别过头去，没让我看见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