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草

     在我们那所植满栀子花的中学校园里，张丹绝对是个风云人物：上课从来都迟到，作业从来不交，和社会上一些小青年鬼混，有男生为争她大打出手，玩世不恭，等等。我的同事朱说起她来，是切齿着的。那日，她去她们班上课，课上到中途，张丹突然在桌下敲起课桌肚来，噔噔噔，噔噔噔，一声声，极有节奏的。寂静的教师，仿若平静的湖水，被突然扔进一块石,腾起浪花无数朵。朱当时气得拿眼睛瞪她，她倒好，镇静自若的继续敲击，嘴角边还浮上轻蔑的笑。等她敲的索然无趣了，她竟不紧不慢的拿话来噎他的老师：“看什么看，我长得比你好看。”这事让我的同事朱倍受伤害，她再不肯上她们班上课了。

     张丹的家庭背景也不一般，父亲是小有名气的公司老板，在张丹读初中时，和她母亲离婚，重娶一年轻女人，那女人，比张丹大不了几岁。母亲离婚后，远走他乡，从此，音信杳无。张丹跟了父亲，去被单独的扔在一幢大房子里，由父亲找来的保姆照应着。

    我接她们班时，是高二。第一天上课，张丹姗姗来迟。她半倚着门，斜睨着我，嘴唇红艳，紫色的眼影，抹得浓郁。吊带衫，牛仔短裤，脚上一双凉拖，十个脚趾甲，全涂上蔻丹。很风尘的样子。

    我微笑说：“进来吧。”她可能没料到我是这个态度，；愣一愣，一摇三摆的进了教室。课上，她不时的做些小动作，譬如掏出小圆镜子照一照，把书本拿上拿下的，她在观察我的反应。我面带微笑的上着我的课，偶尔让眼光掠过她，也还是微笑着的。她到底沉不住气了，用手指敲起课桌来，噔噔噔，噔噔噔。全班同学紧张的看着我，以为我要发火了。我却笑咪咪的看着她：“张丹，你的节奏感真强,你的歌一定唱得不错。”

    张丹完全蒙住了，她呆呆地望着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我提议：“我们现在就请张丹同学唱一首，大家说好不好？”学生们自然高兴，齐声喊：“好。”掌声响的哗啦啦。张丹的脸，在那一刻红了。我暗地想，她原来也会羞涩的，她不过是个小女生。

    那天，她唱了刘若英的《后来》。她唱得很投入，声音甜美，感情真挚。厚的脂粉下，掩映的原来是一张天真的脸。她唱完，教室里保持经久的掌声。我由衷地叹：“张丹，你唱的真好，你把人们回忆青春的疼痛，给唱出来了。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多单纯的时光，像现在的你一样呢。”

    张丹仰着头看我，我看见她的眼里，慢慢渗出泪，终没忍住，那泪，掉下来，大颗大颗的。课后有学生跑来找我，说张丹伏在桌子上哭了很久，哭得嚎啕，把班上的同学都吓坏了。我对那个学生说：“没事的，让她哭一会吧。”

    再去上课，张丹端坐着听，少有的安静。课间作业时，我路过她身边，看到她在一张纸上乱涂：爱，不爱。爱，不爱。就这几个字，涂了满满一大张。我弯腰过去，她赶紧用手捂住纸，手指甲上，桃红的指甲油，欲滴。我悄声与她耳语：“张丹，你若不化妆，会更好看的。”她吃惊地看着我，我又补充一句：“像栀子花一样好看，真的。”说完，我走开，回头看见他愣愣地，盯着我的背影看。   

     这之后，突然好今天不见她。其他老师说：“这太正常了，她上课都是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反正她油补愁以后没有饭吃，她老子有的是钱。”我电话过去，她的保姆接的，保姆说，病了。我去看她，路过一家花店，我买了一束姜花带过去。一朵朵洁白的姜花，很像栀子花，淡黄的蕊，白的花瓣，落在墨绿的叶间，看上去洁净极了。 

     张丹看到我带去的姜花，良久没有说话。她把姜花抱在怀里，哭了。她撸起袖子，让我看她胳膊上的刺青，上面是一个“爱”字。十四岁时就爱上一个人，一帮青年中的一个，染黄头发，穿奇装异服，把摩托车开的如放箭。那时父母离婚，她正满世界找温暖，遇见他，他把她抱坐到摩托车后面，迎着风开。猎猎的风，吹扬起她的发，她的衣，她的心。刹那间，她忘记了所有的不快乐，父亲，母亲，父亲的那个女人，都被风吹散了，无影无踪了。从此，她跟定了他，她为他涂脂抹粉，为他忍着疼痛，在胳膊上刻下“爱"字。她以为，他会永远对她好的、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变了模样，头发重染成黑色，穿的正正规规地来见她，对她说，他要结婚了，从此不能再陪她玩了。

     张丹哭的无助，张丹说：“老师，我不想失去他，我要爱。”

     我揽过她的肩，轻轻的拍。她的小身子，在我的怀里瑟瑟。我说：“你还是个孩子呢，你的青春还没开花呢。等你真的长大了，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现在你要做的是，好好爱自己，等着青春开花。

     张丹抱着姜花，不语。姜花朵朵，散发出清幽的香。

     隔天，张丹来上课，她变得很安静。她坐在座位上，手撑着头，大半天也不动一下，眼睛仿佛越过了千重万水---她在想心事。我走过她的身边，看到她摊在桌上的课本上，有她重重地笔迹，写着我对她说的话：“好好爱自己，等着青春开花。我朝她笑了笑，她回我一个笑。我陡然发现，她没有化妆，很素净，像邻家的小女孩。

    几天后，张丹忽然来办退学手续。她说，她落下的功课太多了，再怎么用功，也不能赶上去。何况她对这些功课，也没多大兴趣。她准备去学园林设计，已跟外地一家技校联系好了，学成后，她要开家大花店。这个愿望真芳香。我祝福了她。我想，并不是每个孩子都适合走高考的那条路的。换个环境，或许更有利于她的成长。

     来年六月，突然收到张丹从外地寄来的信。信里面夹着她的近照，一树粉白的栀子花下，她一袭天蓝色的裙子，素面朝天，笑若白花瓣，眉间阳光点点。

       附言：青春的花只开一次，聆听花开落地的声音，很痛，痛过后的我们，回首，微笑，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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