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这么近那么远个人日记

爱这么近那么远

个人日记

爱这么近那么远

文/洋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苏轼一曲声声血、字字泪的奄歌惋唱，让多少后来人读地声泪俱下。无论岁月如何的流逝，生活怎样的变迁，或三载或十年，生者对死者的情思和哀绪终究难以被冲淡，思念之情，历时愈久而愈深、愈浓。

家父病故半年有余，不敢思量，却哀思万缕，盘结于心，解不开，亦拂不去，深沉绵邈。每每思念难耐，便去坟头诉与父听，伏在坟前，感觉离他这么近却又是那么远。女儿固是情深意难绝却不及母亲与亡父伉俪情笃。

父亲不在的第一个年头，年尽无日，像往年一样我照例去给家里送一些年货，进门时母亲愁倦着容颜掀开门帘接我手里的包袋。“叫不要乱花钱怎的又买了这些东西，家里什么都有，啥也不缺，你也不会买，买了贵的买不到中意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我拎着大包小包过来而显得开心，平日里苍老的神情更添了几分憔悴，并不是母亲不欢迎我，而是没有了一个人与她一起盼女归家迎女入门。一进家门就瞥见父亲的遗像，看了一眼他那温和的笑容就不敢多看第二眼，就怕自己生疼难过的任何举动引起母亲的注意，继而影响她的心情。待坐定母亲就絮叨着即将到来的新年，“往年都是你爸操心着架起油锅各种煎炸蒸煮，你买这些我都不会做，你爸会炸鸡炖鱼做丸子，平日都是我给烧火添柴……”话至此母亲强稳了一下语气没再往下说，我故意当没怎么听进去也没回应。“往日都是你爸做鲜肉丸子和姜汁油汤，谁知道他是咋做得……”母亲顿了顿又说来，我不加思索就来了句“那咋办，我给你把爸叫回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至极，我看母亲眼眶一抹雾状看我一眼然后低头不语，一种长久郁结于心深长的悲叹声，像生剥我心头肉一样的撕扯痛。我有点烦怨母亲不够坚强不能面对现实难以释怀，一见我都是絮叨那些不现实的话。我被她的朝晚啼哭抹泪，对伤痛的耿耿于怀有点按捺不住，于是口无遮拦的想要刺痛她一下让她于沉痛中振作起来。却不料更是让母亲难过，其实我何尝不是难以苏醒在痛哭的坟头，只是我总把一些伤心收藏包裹，特别是在母亲面前，我更加掩饰，是不想我的难过引起母亲的伤痛。

父亲离开的日子，我总是不能放心母亲，但每次拿起电话或动身去看她之前，心情都是很沉重的，甚至有种不愿去见她的想法。我不想让母亲觉察因为父亲的离开我比以往更加牵挂她然后增添她的伤感，但每次电话那头我关心嘱咐之后，母亲都是抹着眼泪哽咽着声音嘴里却喊着我没事没事的，每每那个时候我的心犹如数多虫子咀嚼不得息宁。

我是觉察得到每次我看望她之后离开家时，她都会偷偷地悄悄地独自一人呜咽着，不知她泪眼婆娑地守了多少个夜晚，肝肠寸断地哭醒了多少个黎明。而我每次离开家之后，一路上开着车心就像被侵过苦水一样的涩苦揪疼，甚至离开母亲背过身我已是泪流满面，一种悲痛难释怀的沉重让我压抑而忧烦，不去看望她我会不放心，看罢她后我心情愈加沉痛，父亲突然撒手人寰，整个家就被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雾霾，乌云蔽日般阴郁，家里顿觉空荡荡，弟弟年幼难担家事，母亲总会说“一时少这个人就是不同以往了，那些年我就不用操心任何家事，旁人也是登门多助，现在不同了，没有你爸许多事情都显得很难了。”家父是山，山倒无依，家父是天，天塌无日，各种近忧远虑接踵而至，我不得不操心记挂家里的一切，包括母亲的一些情绪。

太多抑郁布满我的身心，那天娘家回来我就捂被窝睡觉，老公回来掀开被子被泪雨滂沱的我吓了一跳，我一把抱紧他哭得梨花带雨随即道：将来你不能老死在我之前，我要先死，我妈实在太可怜了，我不想将来你早离开剩下我孤苦一人。老公怔了一下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好傻，紧紧地抱了我许久然后劝我别想太多。

尘满疏帘素带飘，真成暗度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泪，忽傍犀奁见翠翘。纳兰容若是怎样的思念自己的亡妻，人去屋空独影怜，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事事休。静默无人的夜里静听满城风雨思念亡人，满满的灰尘，飘摇的素带，这凄迷的夜果然是可怜夜自暗度。我特能想来母亲的那些伤感和难以自制的伤心，她说呆在家里特难过，到处都有爸的影子惹得她难过。而我不愿回家也是因为目睹一些东西眼前就会浮现爸在世的许多情景，不免心有余痛擦拭不去，于是我更能理解纳兰容若那句“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的心境，真有“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的消极萎靡，不如跟随亡亲一同去的感概。

我特心疼可怜的母亲，为她的悲伤而悲伤，为她的沉痛而心碎，可我不愿听她诉说那些眼泪，我怕她越说会越痛苦难过，为了不让她难过我一直避开不与她说话，可我要陪着她，我就呆在家里然后蒙被子睡觉，想那样她就不会诉说了，只是她像我小时候受了委屈见了父母那样止不住的哭诉不停，好容易待到我来看她，她似乎有好多伤心要诉。母亲也上了炕头对着蒙头大睡的我，说着说着就泪不止，而我藏在被窝也难以抑制伤心，于是母女就都放开胸襟的哭诉起来。“我知道你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都要面对现实，女儿没有了爸有自己的难过，但就怕表现出来你不好受，你有你失去丈夫的疼痛，任何人都不能替代啊，想想别人的不如意和不幸，要给自己加油，要坚强面对啊。”我终于要以言语来给母亲宽慰，我要抚慰她的创伤还要告诫她必须勇敢坚强，就像小时候父母教导我一样，只是我没有勇气把难过憔悴的母亲搂入怀里给她安全感，有些爱，就是这么近，而又那么远。

母亲说“每次送你们姐弟们离开家就不免难过，觉得娃没爸了就跟别家孩子不一样了，以后都要靠自己了，出门受委屈遭麻烦再也没有你爸撑腰了，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以前那么有胆有势了。”我听得特锥心的难过，就想起父亲不在以后，跟老公吵嘴都觉得没有以前的盛气了，好似真是没有爸爸没有安全感的可怜娃了。女人生命里的两个重要的男人，父亲和老公，父亲离我而去，老公偶尔一发脾气就会特委屈。听妈说着那些伤心话，即便我悲痛难受也要坚强的抹去眼泪，想想母亲一肚子伤心不说出来也许更难过，而她除了自己的女儿还能说于谁听。“你要是难过就一次性把难过说完诉尽，想怎么哭就怎么哭，狠狠的难过一次，然后这一阵子就告诫自己不许再难过了。”我用自己的方式教母亲学会解救自己，哪怕一夜思亲泪，天明便复收。

前阵子母亲打电话；“我想出去打工，我不想让你弟太辛苦养活我，再说我呆在家里就难受，我还年轻还能干活，现在家里不比从前，生活都很拮据了。”说什么我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出远门，不像从前跟爸一起还能照应，现在她只身一人我更不放心。“你出门能给人做什么啊，不要出去了，就呆在家里不会少你吃穿的。”“我打听了，只要去什么劳务介绍所，然后就有主家来挑人，就有活干，就是不行我也可以去当清洁工扫大街啊。”妈这么一说，那些雇主挑工人和清洁工辛酸的情景就浮现在我眼前，然后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这就是我不够成功的悲哀竟然要沦落到让母亲去做这些事情，我特别懊恼自己。后来母亲执意要去，并一再告诉我说她是出去散心并不会吃多大苦，于是我顺应了她的意愿。

第二天我刚下班母亲打电话说她买好了火车票，第二天就去北京，她在好又多超市门口等我，给我捎了些香椿菜。说好了我给她买票她还是自己跑到城里买好了票。当我大老远逼近好又多超市门口时，我看到母亲背对着我坐在路边的花台上，就是这样的背影让我想起父母相偎，母亲陪父亲治病那段时日，他们孤单的身影被喧闹的车来人往淹没着，时间如此匆忙就只剩下了母亲孤苦伶仃的背影，一丝伤感掠过我便走到了母亲身边，一声妈喊过来，我看见妈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顿时怔了一下，“怎么了，妈，你咋啦？”“没事，没事。”妈一边抹泪一遍喊着没事，我看见豆大的泪珠子一滴滴从她脸上往下滑，我以为有谁欺负了妈，然后妈说她一往这一坐，就想起了些事情，不由自己就哭得难过。满大街人来人往，我的母亲一人坐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泪流满面，我的心痛无以言表，妈一定又想到了恍若隔世的事情，两个人还搀扶一起突然她就是失了爸。妈说去年清明她跟爸还一同给爷爷奶奶上坟，今年就是孩子给爸上坟，我可以想象到的妈心里的疼痛，可我难以替代她的疼痛。然后我摸摸口袋把仅有的三百元拿出来给妈，说出门没多带钱，先拿着就当路费，妈死活不要跟我推让好一会，更是哭得难过了“我不要你的钱，你也没钱，妈有钱，不缺钱。”就是那张脸，枯老昏黄还泪雨纵横，爬满了皱纹，我看着妈，那一刻我有点憎恨父亲，那么狠心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留下可怜的母亲。我想劝妈别再难过，咱有儿有女不畏日后困苦，我想伸手去擦妈妈脸上的泪水，去抱抱妈妈给她安慰，可以我没有去做，爱，就是这么近却那么远。妈匆匆见了我然后就走了，我手里拿着那把香椿背过身便泪如泉涌，我为自己不能改变这一切而难过，为不能替代母亲难过而难过。

妈去北京那天，我打电话她死活不说她几点的车，硬是不让我送她，清晨起来手机便收到妈的一条短信，妈才学着发短信，断断续续发来两行，“我走了，不见了，见了我又伤心了，你多注意安全，好好照顾孩子。”我只看了一遍就再也没勇气看第二遍，一想到妈的伤心和困苦我便碎心般难受。那天下了大雨，正好我不忙，我还是帮妈买了些东西送她坐上了车，我尽量不把离愁别苦刷在脸上为的是不让妈难过。看着那辆车载着妈远去，我一直坐在车里透过雨雾目送许久。

我从来不喜欢离别。一说离别就联系到了车站。那是一个在匆忙间撕扯心头肉，瞬息纠葛情感的地方。有时候泪水在心间过了多少遍却不敢挤湿双眸。年轻时与恋人相别，宁可错过一辆一辆班车，也难抽身离开一个怀抱。而今在车站送亲人，不忍看她孤单远去，就连嘱咐叮咛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就怕点字泪落。于是总收敛依依不舍情绪扭头便消失，离开车站却收拾心情电话叮嘱。我从来不敢真正面对离别道声珍重。离别离情太过脆弱了心情，远去的牵挂太过耿耿于怀我的心疼。但愿母亲的离开可以缓和调节她的痛苦。

毕淑敏说过：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是我们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有些事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世上有些东西可以弥补，有些东西永无弥补。我感激上天，当父亲卧病不起不省人事时我正有时间陪在他身旁，当母亲出门我正有时间亲自送她，这样我不会为许多欲孝无终而含恨。或许生者与亡者都有一样的哀绪和思念，只要我们都在爱，这么近，那么远，不过生死相隔又何妨。

洋子十二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