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去缘来

       “在茫茫人海中，我们没有擦肩而过。”“虽然你失去了天使般的声音……”“虽然命运夺去了你的双腿……”“可是在我心中，你依然最美。我们在一起支撑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我会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不离不弃，直到生命的尽头。”

       这是2011年10月29日《星光大道》的舞台上，孟祥磊和妻子施琦的一段对白。高位截瘫的孟祥磊坐在轮椅上，注视着施琦缓慢走上舞台，站在自己右侧。这段对话，施琦在台下已经练了几十次，但仍然不能像普通人说得那么清楚，可她脸上始终挂着幸福的微笑。孟祥磊紧握着施琦的手，唱起了《牵手》。掌声四起，嘉宾被感动了，现场观众落泪了。和他们一起感动的，还有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

         2011年11月12日，本刊记者采访了这对夫妻，了解到一个有磨难、有感动、有挫败，更有力量的故事。这个故事，也让我们对于“幸福”有了新的定义。

他是变不了身的“青蛙王子”

        因为施琦的嗓音被破坏，记者和她选择了QQ的方式交流。令人意外的是，她的打字速度快得惊人。她说，这是自己出医疗事故后常年宅在家、只能用上网的方式与人交往的意外收获。
 

       施琦出生于黑龙江省鸡西市，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优秀的双语导游。2002年春天，22岁的施琦被提拔为部门经理，和相恋5年的男友也开始谈婚论嫁，事业如意，爱情甜蜜。但是一切都结束在一次意外的医疗事故中。2002年5月4日，她在一个小手术中被错误用药，当场昏迷在手术台上，一直昏迷了17天。后来虽然抢回了一条命，可是由于神经严重受损，影响了语言功能和行为功能，她失去了甜美的嗓音，四肢僵硬、手脚无法自控，走路时身体前倾，经常摔倒。

       施琦就这样成了一个“废人”。生活的巨大落差让她深陷绝望和自卑。她断绝了和朋友的所有联系，将自己封闭在家里，整整6年不曾出门。那时，施琦觉得多活一天痛苦就多一天，可是看着含辛茹苦的父母，她无法选择死亡。出事之后，男友对施琦也很关心，可是，与其让爱被漫长的日子水滴石穿地伤害，不如放手让他更好地生活。施琦提出了分手，把自己留在暗无天日的绝望里煎熬，一个人靠上网打发孤寂。

       如果没有遇见孟祥磊，也许施琦会这样一直消沉下去。好在，命运对她始终心存怜惜。2008年7月13日，施琦在一个残疾人的UC聊天室里第一次听到孟祥磊唱歌。他的歌声深情又柔软，施琦一下子就被打动了，觉得那歌声就像羽毛一样在心上拂过。

      那天，孟祥磊唱完了歌，施琦上前“献花”，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孟祥磊在那个聊天室非常受欢迎，每次他“上麦”的时候都笑得像灿烂的阳光。许多人盼着他上去“主麦”（做主持人），他主麦的时候排麦的人很多，有的人说话很吃力，他从来不会不耐烦，还会用幽默的方式给对方圆场。

      来这个聊天室的人身体上都有缺陷，总有人带着悲观和绝望讲自己的悲惨经历，但孟祥磊从来不倾诉也不抱怨，总是乐观开朗。施琦觉得，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想把最坚强快乐的一面带给大家。两人聊得越多，施琦就越喜欢他，并主动跟他讲了过去的故事。孟祥磊说：“命运已经这样了，我们活一天就要快乐一天，应该让家人放心，应该好好过。”施琦很感动，想听听孟祥磊的故事，可他从来不讲，但施琦知道，孟祥磊也喜欢自己。

       尽管互相喜欢，两人却从来没有表白过。那时候，孟祥磊是聊天室里公认的帅哥，唱歌又好，有很多姑娘暗恋他，大家都想知道他心里的女孩是谁。有一次，孟祥磊上麦的时候，网友们开始轮番逼问。一个网友先问他觉得聊天室里哪个女孩漂亮，他一个接一个地报出名字。施琦觉得心都要紧张得跳出来了，于是悄悄离开聊天室，换了个“马甲”回来。这时，孟祥磊说：“还有一个女孩我觉得很漂亮，她的名字叫‘……宝贝’”这是施琦的网名。听了这个回答，施琦觉得不太满意，忍不住问道：“那你喜欢的人是谁呀？”孟祥磊说：“这个问题我觉得大家都知道啦！还有，别以为换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自此，施琦和孟祥磊成了公开的恋人。施琦委婉地提了几次见面请求，可是每一次孟祥磊都绕开了话题。施琦知道，孟祥磊的情况一定比较糟糕，但她不害怕，并且会静静等待他的故事。“他是我的青蛙王子，就算生活无法让他从‘青蛙’变身成‘王子’，那又怎样？我爱他，‘青蛙’也一样是我的王子。”

如果没在一起，下辈子都会遗憾

       施琦把一切都告诉了孟祥磊，可他为什么不回应这个可爱的女孩？接受采访时，孟祥磊说：“当时就是因为太爱她了，所以才犹豫和害怕。如果她知道我大小便失禁、双腿溃烂得让人恶心，而且家徒四壁，她会怎么想？那么好的女孩，不可能会嫁给我这样的人，但我又不想失去她。”
       无法给爱人一个坚强的臂膀，孟祥磊选择了回避和沉默。

孟祥磊出生在河北河间，原本是个身高1.85米的英俊小伙子，除了优秀的外形，还乐观向上，有一副好嗓子。可是，9岁时他的父母就离婚了，母亲带着哥哥远走他乡，父亲因为离婚一蹶不振，靠打零工勉强糊口。小磊和70多岁的爷爷一起生活。2002年5月12日，一场车祸让他的胸椎第8、9、10节损伤，神经线断裂导致胸部以下失去知觉，高位截瘫。

       亲朋为孟祥磊的遭遇痛心，他却说：“没关系，我已经很幸运了，捡回一条命。”人生如戏，自己的这出戏虽是悲剧，好歹也是个主角，总该把戏演完。孟祥磊在床上躺了7年，家里唯一的电器是一台黑白电视。2006年，孟祥磊用近5年攒下来的1000元钱买了一台旧电脑。有了电脑后生活丰富多了，他可以在网上看到外面的世界，还可以在聊天室里给大家唱歌。

 

       上网给孟祥磊单调的生活带来很多快乐，尤其是认识施琦后，他觉得人生一下子亮堂起来。可面对施琦的表白和要求见面在一起的愿望，他却迟迟犹豫，不敢给出回答。这时，孟祥磊的腿开始恶化，每天都会低烧和疼痛，医生说，再不截肢就会有生命危险。一想到死亡，孟祥磊立刻就想起了施琦。“从前，我总觉得多活一天少活一天都没有区别，可是我忽然害怕就这么死了，如果没有见过施琦，没有为和她在一起努力过，到了下辈子我都会遗憾。”

       为了让施琦了解真实的自己，孟祥磊通过视频给施琦看自己令人触目惊心的双腿，视频也清楚地显示了他的家徒四壁。除了这些，他还告诉施琦，自己并不像别人认为的那么乐观和坚强。“我害怕安静，因为安静的时候会感到绝望，会想自己就这么躺着睡去再醒来，然后有一天突然就醒不过来了。因为太害怕安静，所以我才努力开心，也努力假装开心。一个颓废绝望的废人，谁会喜欢？”

       看到孟祥磊的身体状况，听到他内心的话，施琦哭了。她说：“我一直在等，等着听你的故事。没人要你，我要！没人照顾你，我来！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孟祥磊的眼圈红了，情绪激动。他说，自己在床上已经躺了7年，双腿萎缩溃烂，褥疮也没有间断过，脚指头开始一个个烂掉。他根本不在意，反正也要这样死去。“如果我知道这辈子会遇上你，我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的身体恶化下去，起码，我要让自己更好一些，才能照顾你。”

       因为这段情缘，这个一直假装坚强的男人，内心终于生起了真正的对生活的热情。孟祥磊决定去医院做截肢手术，让身体好起来。2009年3月28日，施琦在多家网站发了一封名为《无助的呐喊》的帖子，想为孟祥磊的手术筹钱。现实让人温暖，一个月后，孟祥磊顺利做了截肢手术。

       但施琦这边却遇到了困难。她对妈妈摊牌，想请妈妈把自己从黑龙江送到孟祥磊的家乡河间。妈妈听了施琦的话后暴跳如雷，大骂了她一顿。施琦第一次和妈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整整3个月，妈妈说：“你要不跟他断，要不跟我断！”施琦一气之下来到爸爸家。爸爸认为施琦爱上孟祥磊是因为封闭太久，如果她多见见别人，就会放弃这段虚拟的爱情。于是，他给女儿安排了相亲。施琦去了，但坚持说谁也看不上。

       没辙，2009年8月，施琦的爸爸陪女儿来到河间。施琦在家的那段时间，爸爸看到了她的付出，也看到了她的坚定。通过几次视频聊天，他觉得孟祥磊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于是决定把女儿先送来，但不结婚。他早已经做好准备，如果施琦生活不下去，立刻把她带回家。

 

拥有得少，反而更接近本真的幸福

       终于能在一起了，施琦和孟祥磊都非常激动，他们为这一天期盼了太久。可是，一个是高位截瘫、胸部以下没有知觉的人；一个是口齿不清、手指都无法展开、连路也走不稳的人，他们的日子能幸福吗？

       面对这个问题，施琦和孟祥磊都回答：“当然幸福。”幸福，不是说没有困难，而是两个人在一起的美好感觉，已经超过那些困难带来的痛苦。“我们残疾人可能和正常人不一样，你们因为拥有得多，所以要求也多，而我们觉得，只要在一起，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以前在家时，施琦一直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到了河间，除了做饭归孟祥磊管，其余的家务基本都是施琦做。因为身体有病，施琦的动作特别慢，比如洗衣服，正常人可能半个小时就洗完了，但她要三四个小时才能洗完，很辛苦。看见妻子这样累，孟祥磊为什么不帮忙？面对这个问题，施琦笑着说：“我让他帮的时候他会帮，他也行动不便。”孟祥磊则说：“她抱怨的时候我会主动一起干。”那她要是不抱怨呢？“唉，她几乎天天都抱怨。”孟祥磊假装无奈的回答把施琦给逗笑了。

       施琦也有真生气的时候，孟祥磊从来不道歉，但是有办法让她笑起来。比如，他会说：“你知道非常6+1吗？”施琦竖着耳朵听，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孟祥磊就接着说：“你知道那个主持人李咏吧？你看你的脸可比他拉得长多了。”就这样，施琦乐了。

       笑归笑，其实他们生活中的难题几乎每时每刻都存在。有一次，施琦端着盘子向前走，眼看就要摔倒了，孟祥磊看见了想扶一下。结果他光顾着施琦，忘记了给自己的轮椅刹车，轮椅滑出去很远，他也被甩了出去，两个人都摔倒了。而这样的事情，经常都会发生。

       如果说这都是生活琐事，那么经济问题，是摆在两人面前最严峻的难题。两个人都属于重度残疾，做任何工作都很艰辛。为了生活，他们先是开过网店，由于没有固定的进货渠道，最后只好关闭；接着又开了一家粮油店，因为地理位置偏僻，买东西的人太少，也没有挣到钱；后来又在广场上卖衣服，一样行不通。最后，在热心残友的提议下，两个人在公园的广场上卖氢气球和玩具。

       施琦和孟祥磊租住的房子离广场不过1000多米，可就是这段距离，他们每每都要走半个小时。孟祥磊坐在轮椅上，自己推着自己前进，根本腾不出手帮妻子；施琦则要骑三轮车拉着货物行走，可她四肢僵硬，连正常走路都要摔倒，何况拉着货物？此时，哪怕是一段小小的坡路，对于两个人来说都要费老大的劲。上去，下来；再上去，再下来……一次次失败，直到有路人愿意帮他们推车。即便是这样，两个人还是很满足，因为他们终于可以靠自己生活了。
 

晴天阴天，只要向着太阳就是好天

       因为挣钱比普通人要难得多，他们对于钱十分珍惜，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尤其是孟祥磊，施琦买什么他都要问清楚。有一次施琦买菜回来，孟祥磊挨个问菜价多少。施琦生气了：“你怎么什么都管呀，我就是保姆也不能一点自由都没有吧？”孟祥磊知道自己过分，于是打着哈哈笑道：“我就是怕你手不好使，把钱弄丢了。”施琦听了，举着拳头就冲过来。孟祥磊一只手抓住施琦，另一只手直挠施琦的腋窝，直到她笑得喘不过气。矛盾，就这样化解。

       对于孟祥磊的“小气”，施琦虽然有时生气，但她知道，丈夫“爱钱”，更爱她。施琦爱美，常常买新衣服，孟祥磊却很少买。在施琦过生日时，孟祥磊还会买“奢侈品”—毛绒玩具给她当礼物。

       施琦回馈给孟祥磊的爱，更加细腻。2011年6月的一个晚上，她像变魔术一样推出了一辆电动轮椅。孟祥磊兴奋得像个小孩，有了电动轮椅，他就不用靠手推车轮才能走路，还可以帮妻子推一推车子，这一直是他的梦想。可是，因为有限的经济条件，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心愿。而且，施琦也不可能有钱买。于是问：“这是好心人捐的吗？”施琦带着狡黠和骄傲的笑容，“我买的！”

       “你哪有钱？”“私房钱。”

       听到这话，孟祥磊笑着问她：“你的私房钱不就200多块吗？”

        原来，施琦看着孟祥磊每天推着轮椅走路很辛苦，手上都起了一层厚厚的茧子，非常心疼。整整两个月，她背着孟祥磊，用不灵活的手指折好了99只纸鹤，然后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罐里，悄悄拿到街上去卖。一个好心人听了她的故事非常感动，就用一辆电动轮椅与她的99只纸鹤交换。听施琦说完，孟祥磊感动得一塌糊涂，一直说：“施琦，娶你，我真是赚到了！”

         2011年10月，爱唱歌的孟祥磊登上了星光大道的舞台。他坚持到了最后的PK，却最终没有拿到周冠军。可是，他仍然被抬上了冠军的领奖台，主持人毕福剑说：“你不是冠军，可你胜似冠军！”

          接受采访时，夫妻俩说，天气冷了，广场没人去玩了，他们的小生意只好停下来。好在，施琦学会了用电脑做图片的后期处理，找了一份图片处理的工作，他们的淘宝网店“只要有你夫妻店”也开张了。生活依然忙碌辛苦，但他们觉得，能够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

        采访结束后，记者用台湾漫画大师的一句话表达对他们的祝福：只要向着太阳努力生长，日子就会变得单纯而美好。施琦问道：“那阴天怎么办？”孟祥磊回道：“笨啊，无论阴天还是晴天，只要向着太阳的方向都是好天！”是的，只要内心向着太阳，就会拥有幸福的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