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雪月

最近，入一个知青群，群里人如数家珍的侃侃而谈，都是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听罢，不由自主的想起自己的知青岁月，可是，奇哉怪也，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的不是人，却是两条狗。

黄毛，雄性，乃是大队宋书记家的爱犬，虽是一条笨狗，却因主人家境殷实，每日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长的虎头虎脑，甚是雄伟硕壮，村民因其主人之故，无不另眼相看，敬之唯恐不暇，那黄毛风流倜傥，顾盼自雄，每日在村里龙骧虎步，如入无人之境，村里其他的狗们，见了他不是俯首帖耳的摇尾乞怜，就是退避三舍的望风而走，于是乎，在村里称孤道寡，俨然狗界领袖。不过，黄毛却也晓得韬光养晦，并未忘乎所以，他从来也不在村里为非作歹，惹是生非。

小花，雌性，浑身布满错落有致的黑白花点，苗条修长，靓丽耐看，很是“引犬注目”。原本是只四处流浪的野狗，因为无家可归，与黄毛萍水相逢，彼此一见钟情，形影不离，他们不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然自作主张的喜结连理，成秦晋之好。对于村里一些心存非分之想的雄狗，小花守身如玉，不屑一顾，黄毛从此也不到花街柳巷去“游龙戏凤”的制造风流韵事。两条狗循规蹈矩，宛如人类你贪我爱的夫妻相濡以沫。不知哪天开始，黄毛经常将小花带到青年点，拣些残羹冷炙充饥解渴，久而久之，小花就将青年点当做自己的家，每晚都回来过夜。知青们看她乖巧伶俐，可爱可怜，就用红砖给她撘了一个遮风避雨的小窝，小花虽非人类，却懂得感恩戴德，为报知遇之恩，竟然不再外出流浪。从此不分昼夜的为我们看家护院，打更值班，只要是知青进门，她便围着你摇头摆尾，说不尽的温婉可人，如果是外来生人，她便会威风凛凛的拦住去路，吠声吠影发出警示，与人类门卫无疑。小花和我们相依为命，朝夕而处，甚是尽职守责。

小花自从在青年点安家落户之后，黄毛几乎每天都来看她，一对儿“狗男女”，耳鬓厮磨，追逐嬉戏，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花言巧语”。知青们对黄毛与小花在青年点里，花前月下的“谈情说爱”，习以为常，即便是看到他们傍若无人的“颠莺倒凤”，亦恬不为怪。

这年春天，乍暖还寒时候，知青点出了点事：有个唤作陈小二的知青，好逸恶劳，从小喜欢偷鸡摸鸭，是个梁上君子。下乡后，依然故我，恶习不改，一日，竟然胆大妄为的去偷村民家的大鹅，结果，失手被村民生擒活捉，送到大队。大队宋书记声色俱厉的训斥一番，又令他在大会上检讨，弄得这小子身败名裂，无颜见人。

瑕疵必报而又锱铢必较的陈小二，从此对宋书记怀恨在心，一直寻隙报复，奈何苦无机会。一日傍晚，陈小二吃完饭后，站在青年点院里那棵歪脖柳树下，打着饱嗝放着响屁，与几个气味相投的哥们，天南地北的胡吹海聊，忽然看到宋书记家的黄毛，口里衔着一块骨头，踏着碎步，一路小跑，兴冲冲的给小花送来品尝，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的说：“他妈的 天天早上窝窝头，晚上碴子粥，这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何不拿狗日的黄毛，打打牙祭，解解馋虫”。那几个人本就都是恋酒贪杯的家伙，见有酒可喝，有肉可吃，正是求之不得，于是乎，一拍即合。交头接耳的筹划捉拿黄毛之策，知青们听他们窃窃私议，喜欢无事生非的便随声附和，胆小怕事的便寻个借口，悄无声息的溜之乎也。

那夜，一轮满月，早早的就悬在天幕上，惨白惨白的光辉，忐忑不安的弥漫在杀机四伏的青年点。

陈小二等人借着月色，拿着绳索，蹑手蹑脚的从四面八方奔向浑然不知大难降临的黄毛，他们悄无声息的形成合围之势，来到黄毛跟前，呼啸一声，一拥而上，那黄毛在书记家里养尊处优，每天看的都是毕恭毕敬的阿谀奉承，还有低眉顺眼的溜须拍马，今天忽然看到原本和蔼可亲的知青们，翻脸不认狗，犹如凶神恶煞一般，对自己痛下杀手，早已吓得骨软筋麻，魂不附体，俯首帖耳的束手就擒！陈小二他们七手八脚的将黄毛五花大绑的拖进食堂。小花见此情景，先是惊慌失措的尾随知青们，茫然不知何故，后来似乎看透知青们不怀善意，在门外，就开始声嘶力竭狂吠不止，悲恸欲绝的乱跳不已。

陈小二见大功告成，就喝五幺六的指挥那几个哥们，结果了黄毛的性命。扔进大铁锅。夜深人静，几个小子，开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推杯换盏，狼吞虎咽，这场酒，直喝到东方欲晓，陈小二为了掩尸灭迹，又醉眼朦胧的指挥着大家步履蹒跚的将黄毛的残骸和狗毛，草草的埋葬在院子的东北角荒地里，然后一哄而散，各自睡觉去了。

却说小花眼见黄毛被拖进食堂，便知他凶多吉少，自己趴在食堂门外，呜咽悲鸣，一夜未眠。

再说书记家的黄毛三日未归，便怀疑为知青所害，宋书记平日里慈眉善目，见了知青从来都是笑容可掬的嘘寒问暖，这日，也变了脸，冷若冰霜的来到青年点，追问杀害黄毛的罪魁祸首，知青们心怀鬼胎的屏神敛气，守口如瓶，讳莫如深。

宋书记察言观色，早已在知青的脸上看出蛛丝马迹，只是没有确凿证据而已，便走到院子里，忽然发现小花失魂落魄的趴在一堆新土之上，一边哀鸣，一边刨开新土，宋书记过去一看  黄毛的残骸遗骨，赫然在目，于是乎，东窗事发，真相大白！陈小二等耷拉着脑袋，傻眼了。宋书记悲伤不已，眼含热泪的说：“多好的一条狗哇，你们真是心狠手辣”。因为是自家狗惨遭戕害，宋书记不便发作，只好大人大量的长叹一声：“下不为例，如果再敢偷吃村民的狗，一定严惩不贷”！说罢，满腔悲愤的拂袖而去。知青们先是面面相觑，后来便七嘴八舌的埋怨陈小二，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如今自作自受，给青年点抹黑，实是大大的不应该。从此，知青们都对陈小二嗤之以鼻，白眼相加。

书记走后，陈小二恶狠狠的咒骂小花是出卖知青的叛徒，小花横眉怒目的与他对恃，突然，奋不顾身的狂吠着扑上去，咬住了陈小二的腿，欲与这杀夫仇人拼命，为黄毛报仇雪恨，奈何身单力薄，哪里是陈小二的对手?竟给打的遍体鳞伤，还是知青们看不过去，拽走了恼羞成怒的陈小二，小花兀自追着陈小二咆哮不已。

小花趴在埋葬黄毛的地方，不吃也不喝，十多天后，奄奄一息的小花，形销骨立，竟然“香消玉殒”，为黄毛殉情而亡。

呜呼哀哉！问世间情为何物，连“狗”都义无反顾的生死相许？真令“人”自惭形秽，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