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菩提

最近，你的脸上总是满面春风，甚至会有心情停下来观赏我：“呵！多么清幽的梅，多么奇特的造型，多么遒劲的枝桠，怎么以前我不曾留意呢？”说完，你解嘲似的摇摇头，走进了书房。

这是你第一次留意我的存在，我心里充满了惊喜和羞涩。我不禁低着头，细细品读你的话语。我再次抬起头时，透过窗户，看见你在画一幅画，你一边画着，一边思考着，时而紧蹙眉头，时而满面春风。你根本没有想到，你沉醉于你的画，我沉醉于你的表情。我好奇地朝纸上看去，呵！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儿啊！乌黑的云鬓高耸着，柳眉高挑，凤眼低垂，朱红的嘴唇像极了熟透的樱桃，粉嫩的脸上凝着一丝莫名的忧愁，是那样的惹人爱怜，一袭长长的紫衣，让她倍显神秘，她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了。看着图上的美女，我的情绪一直下沉，下沉……我本没有心的，但也感到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伤感……那天夜里，下起了暴雨，雨打落了我稀疏的叶，风折了我好几根细弱的枝。我好疼，但是更糟糕的是我的情绪，就如地上的那一点点嫩而碎的叶，一片狼藉，一地的心伤。作为一树梅，是不会有泪的……

还没有等你看见那一地零碎的叶，早起的仆人就已经把它打扫干净了。谁叫我是一株枯瘦的梅呢？！渐渐地。我彻悟了！每天能够看到你，就够了。压住心伤，我笑傲风雨，也就长得更加的茂盛……只为你路过我身边时能给你一片阴凉……

有一天，我向平时那样怀着羞涩与思念，静静地倾听你回来的脚步声。近了，近了，可是除了你的脚步声，还有一个很轻的脚步声和你在一起，我诧异不已，你一向都是独来独往的。随着老仆人开门的声音和问候的声音，我看到了你，还有那个画中的女孩。你把那个女孩领回家了。你告诉家里人，女孩名叫海棠。女孩告诉你的父母，她父亲是朝廷的大官，告老还乡的途中遇到了强盗，父母都被强盗杀死了，那时候她刚好到树林里小解，逃过了一劫。后来她认为一个人活着没有意思，准备跳江自杀，冷月救了她，把她安置在城里的一家客店，给了他一些银子，常常去看她……还没有说完，海棠就已经梨花带雨了……切切的问候响彻耳旁，你的母亲还陪着她抹了好几把眼泪。

海棠脱俗的美丽，优雅的举止，让这个院子添了不少的生气。好几个平时自认为漂亮的年轻丫环，在海棠的面前显得那么的粗陋卑浅。你的父母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你的母亲甚至把自己卧室旁边的房间布置给她住。但我却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因为她的眼里。隐隐藏着一股杀气，一股很少让人觉察到的杀气，那杀气掩藏得很深，却又是那么的深刻到不可理喻。

庄严肃穆的客厅里，低垂着头的海棠，就像是一朵娇嫩得可以捏出水的花儿，紫色的衣裙仿佛凝着一层紫色的烟雾，娇媚的脸庞、雪白的皮肤使得肃穆客厅里，空气更加的凝固，凝固得让人窒息。你的父母端坐上方，板着脸，脸上挂着一层霜，本就肃穆的布置，加上严肃的气氛，静，死一般的静，每个人自己之外的心跳都能听到。你请求你的父母为你和海棠完婚。你的父母不答应，因为你家毕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不可能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作正室的，而你又在父母面前口口声声地说：“这辈子，除了海棠，你将终身不娶。”你的话语惹得你父亲气得鼻子里直哼哼。你母亲的脸色也不好看。但是看着你那副决绝的表情，你母亲又好生心疼。双方就这样僵持着。忽然，你母亲眉毛一挑，好像想出了什么两全之计。只见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笑容满面。她说：“除非海棠愿意做妾，海棠愿意做妾，我们就同意你先纳海棠，再娶正室”。说完把目光投向你爹，你爹的脸色一下子多云转晴。你本不同意，但你想：“我一辈子都不娶正室，不也一样吗？只是委屈了海棠，无名无份的。”于是你把目光投向海棠，海棠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款款施了一礼，莺声燕语，柔声道到：“小女子只要能和冷月公子在一起就行了”。可我发现，她说这话时，眼里有一种光忽闪不定，嘴角挂着神秘诡异的笑。你怜惜地上前，抓住海棠的手，温柔得让人心颤地说：“海棠，委屈你了！”

你的母亲本来就喜欢海棠的美丽乖巧，因为你对她的真心，你的父母为你举行了盛大的纳妾仪式。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明天，你——冷月就要和她——海棠洞房花烛夜了，我虽然真心祝愿你幸福快乐，但我还是感到一阵一阵重重的失落。人们只知道草木无情，谁又会知道一棵树的情感呢？夜深了，透过窗户，我看见你辗转难彻，你太过于兴奋了，兴奋到有点睡不着觉。洞房花烛夜，人生三喜之一，你没有理由不那么兴奋啊。但毕竟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你带着笑容甜甜入睡。如水的月光倾泻一地，偶尔的一两丝微风吹过我绿色叶片间的罅隙，我在夜风中梳理我的心绪，又一阵风吹来，我不禁哀叹：“谁叫我是一株平凡的梅呢”？

就在这时，我惊奇地发现，一个美妙的身影，脸上蒙着黑纱。把一包什么东西倒进了我不远处的井里。是海棠，虽然她蒙着面纱但我还是认出了她。我纳闷，她在干什么啊？

唢呐声、鞭炮声、恭贺声，一大早就响了起来，至亲好友、四邻八舍都来了。站在我旁边的两个妇女议论着，一个说：“我都五十多岁了，这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婚礼，隆重的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另一个说：“纳妾的典礼如此盛大，可见这个妾在这个家中的地位非常了得”。

你们拜过天地，婚宴进入高潮，客人们纷纷入席，酒菜上桌，大家高兴地吃着喝着，冷月全家则忙着招呼亲友。可是不一会儿，就有人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呻吟起来，有的呻吟着、呻吟着就没有气了。整个院子马上狼藉一片，饭菜撒的满地都是。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饭菜里有毒。”大家更乱了，呼儿唤女，喊爹叫娘！面对如此突变，冷月全家惊疑不定。这时忽然响起一阵女人的狞笑。“哈哈哈哈”的笑声凛厉而又绝望。随着声音，海棠提着一把柳叶单刀走了出来。又是一阵狂笑，那狂笑，让人不禁想起半夜里夜枭的狂笑，又或是旷野里狼的嚎叫。笑，不停的笑，笑得在场的人毛骨悚然。好半天，笑够了，才停下来，咬牙切齿地说：“对，饭菜里的确有毒，不仅厨房被我下毒，就连院子里的水井，都被我下毒了，这种毒的名字叫做死无疑，也就是蘸上一滴，必死无疑。这种毒药是我自己配制的，天下无人可解。你们，所有和她家有关联的人都得死”。她美丽的五官扭曲着，因兴奋而抽搐着，她用刀对着人群划了一个圈，接着指着冷月的爹说：“你害得我爹生意破产，丢下我跟我娘自杀……”。海棠越说声音越低，泪流满面，让人觉得好生可怜。但只是一瞬间，她又吼道：“我要你们全家，包括所有的亲朋好友在内，给我爹偿命。”说完，手起刀落，一个中毒的男人马上停止了呻吟。海棠又把刀朝冷月爹砍去，冷月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中。紧接着，冷月妈倒在了冷月爹的身上。一个、两个，海棠砍瓜切菜般地砍着……有中毒轻的挣扎着向院门口跑去，边跑边喊：“杀人了，杀人了……”冷月在这刺耳的喊声中惊醒，身体僵硬、目光呆直向海棠走去，喃喃地说道：“为什么？为什么？”海棠用刀指着冷月，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变调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我偏不杀你，我要让你一生一世痛苦”！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滴着血的刀往脖子上一抹，血，喷涌而出，射的冷月满脸、满身都是。海棠倒下了，冷月也倒下了，面对如此的变故，他——冷月，养尊处优的冷月，怎么承受得了……

满院子的尸体，流成河般的血液，充满院子的每一寸土地，把每一方泥土浸成了黑色，带着腥味的风，吹得周围呜呜地响，喜气荡然无存，忧伤塞满每一个角落。大红的喜字，像极了意味深长满含讽刺的眼睛……我声声呼唤着：“冷月，冷月……”。可是我是一株梅，我的呼唤，在世人的眼里，不过是风吹树枝呜呜的声音……

官府的衙役来了，认尸的来了，一具具尸体被搬走，院子里又被打扫干净。只有那渗入泥土的血腥味和悲惨的故事，让路人们远远地躲着，使得剩下的几个仆人，宁愿不要工钱，走了。剩下一个年老体衰无处可去的老仆人，守着这座被破落、悲伤、死亡的气息笼罩的院子和昏迷不醒的冷月。冷月，我心爱的冷月，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我不停地祈求上苍，希望他们保佑你，早日康复。透过窗户，我看到了你瘦削灰白的脸。天啊！我心如刀割，你为什么要受如此的折磨？我宁愿用我今生的所有来换取你的痛苦，如果今世不够，我在搭上来世的来世……我要让你快乐……

我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月明之夜，观音娘娘来到了我的面前，问我是否愿意用我五百年的轮回来换取你的生命和幸福，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观音娘娘带走了我的灵魂。透过纷飞的云雾，我看见，你醒了，你和老仆人都很诧异，为什么那株好好的梅树，为什么在一夜之间枯萎了！老仆人哀叹着说：“这人一走背运啊，连树木都看不起了”。说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他们无法想象，一棵树的情感和离去，是带着一份怎样的悲哀……

你把所有的财产留下一份给老仆人养老，其它的分给了附近的穷人。安排好一切后，你出家了，而那株忽然枯死的梅树—我的躯壳，被做成了一只木鱼，青灯古佛，和你时时陪伴……

我被罚五百年为树，为一棵在最冷时节开花的梅树，选择五百年做梅树，只为了在百花凋谢的世界里一枝独秀，引起你对我的注意。只为了你能看我一眼，我要受尽天气折磨，千次霜欺，万次雪压，风吹雨打。但无论多苦，我忍受着，因为我多大的苦，就能为你换来多大的福。每一次转世，我都请求观音菩萨，允许我出现在你必经的路上，只为了我能够看你一眼。有时你会留意到我的存在，会在我的树阴下，歇歇脚，乘乘凉；有时会采取一枝梅花；有时你根本不曾留意到在你经过的路上，有着一棵梅为你开花，为你长叶，为你结果，为了见到你而守着日出日落；饱受守望之苦……

五百年呵……终于，我修得了正果，以人的形体，来到了世间。在茫茫的人海中，我一眼认出了你。历经几世的轮回，你的形体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但我还是认出了你，我看见，你正朝我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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