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lt全&gt

小说集

 

五月里的江南已经很热闹了,像车厢里那样热闹,热闹在这里,在那里,又热又闹。

光是那柳条就已经成了著名的舞蹈家了,舞蹈家在枝干上与暖风尽情的舞着一场又一场的华尔兹。还有一些歌唱家,在清晨、傍晚或者深夜不停不歇的歌唱。有天上飞的蚊,有水里跳的蛙,它们可能都想争个第一,敞开了喉咙放肆的唱着、歌着。凭这些个舞蹈家和歌唱家们就把整个给江南热起来了,闹起来了。

江南里的五月应该不叫春天了吧。已经是春夏之交了,不管怎么样,可以确定的是春天已经来了很长时间了。头顶那轮红日,早就脱去了浅黄色的温柔装,蛮野的晒着这座老城市。满城的夹竹桃和榕树叶也难以遮挡住这热情的日光。嚣张的阳光东蹿一下西蹿一下,放射着强烈的日光的气味。远远地看见穿着花裙撑着花伞的女郎,袅袅的优雅走来。

章江、贡江的水温热地流着,合奏一首温热的歌,空空的传来。古城墙上的青砖温热的镶着,都泛着温热的光亮,悠悠的照来。这些无不在强烈地大声地宣告春天已经来了很久了。

我有一个表妹,大概是又恋爱了。

她是我的表妹,是我姑母的女儿。她的父母都长于我父母,也先于我父母结婚,可为什么我却长她一岁呢?因为她并不是姑父姑母亲生的。表妹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露”。我叫她“露妹”。

露妹长得并不是十分的漂亮,但身材比例很好(至少比我好),走起路来婷婷娉娉,像极了那柔柔的柳树干。还有一对多情的眸子,闪着灵灵的光。乍一看,就让人知晓她是个灵敏的女孩。

露妹有一个妹妹,大概小她四岁,生得恬静且美好。姐妹俩被姑母调教得乖巧又能干。厨房活、针线活无一不通。为此姑母在我母亲面前还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呢,因为我下不得厨房,干不得针线,不是一标准的贤惠女子。比起我,她姐妹俩就成了众人称赞的对象了。

露妹只小我一岁,她从不叫我姐姐,她自然和我走得比较近。加上我年级比她高,她也许是认为我的学问比她高,喜欢听我讲我的所见所闻。其实她受的管束比较严,和我相比。

我和姑母家并不亲热,母亲也很少去串门,我也就很少去她家玩耍了,一般是她来我们家。

爷爷是很疼爱露妹,露妹能干,叔伯娘婶们也都很喜欢她。她经常会来我们家,过年过节或者是寒假暑假都会来。她一来,家里的各房也就折腾起来了。东边那一房杀只鸡,西边那一房砍斤肉,北边那一房做些点心……专门是用来欢迎她的。让我感觉露妹这个外孙女、外侄女比我这个亲孙女、亲侄女要亲的多。一般我从学校回来看望爷爷和叔伯娘婶们,他们也不会表现特别地高兴和热烈欢迎。不过,我明白这是她应该享受的待遇,毕竟她是那么的能干和善解人意。

到夜里,她住在爷爷家,我也就陪她住下了。

每每从睡下了就要聊,聊过了半夜,总是聊不完……

大概总是聊些我学校的轶事,或者是些网络趣事。她会问我去过的地方的特色、风俗等,那里好玩些,大家庭的某某的丑事,这些我们都聊过。

 

 

小时候,有一回春节,露妹来我家住上了好几天。我们那里小女孩都爱穿红色棉袄,显得喜气洋洋,和那红色的春联相互映衬。

她喜欢跟着我跑。大人们总是在饭桌上谈天说地,我们小孩听不懂就只好走开了。我们俩的红衣裳就点缀着村子各处了。

我喜欢对联,喜欢念那大门上的春联“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她也跟着我念起来了:“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我还带她去屋外的竹林,我当着指挥,她就举着锄头,吃力的刨笋。常常忙活了一上午,我们也刨不到一根竹笋。这时她就会说:“我去叫我爸来刨。”然后擦擦汗扭着屁股撅着嘴她就走了。

另外还有一方乐土,便是竹林旁边的一方池塘。像女子样的红红的鲤鱼,像男子样的青灰色的草鱼,在水里讲悄悄话哩。她会指着那些鱼儿对我说这里它们一对,那里它们也一对。还有那螺。池塘里的螺总是特别的大,肉又多又鲜。我们常拾一些螺回去,让我妈去加工煎炒,味道特别美。有一回她拾的螺没我的多,就动手抢我的。结果失手把我推进了池塘。就为此事,她被姑母训斥得两眼泪汪,妈妈看不下去,护着她,才得以阻止了姑母的训斥。她也重新恢复笑脸,和我又一起去拾螺了。

她确实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妈妈说。

 

 

初三那年,有一次露妹与她妹妹来我家耍,她被姑父叫去爷爷那边。她妹妹就跟着我一起。我们聊到露妹是,她妹妹神秘地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露妹恋爱了,和她班上的班长恋爱了。看来她的思想倒很前卫。等露妹回来跟我聊时,我像抓住把柄样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不是恋爱了。她脸上顿时就落满了红潮,羞涩地笑了笑,当作是承认了。我对这类事并不太感兴趣,就未往深处询问了。我只警告她这样算是早恋。好在她的恋情匆匆地就结束了,并没有让家里知晓,除了她妹妹和我。

堂兄娶嫂嫂时,在家里办酒席。姑父姑母带着露妹一家子也来了。因为我父母双双不再家,我这一房也就只有我来代表出席了。其实还不是用来使唤的小丫头罢了。能干的活我都要去干的。好在露妹有帮我,才不至于让我过分的累。就是那一天,客人要求开电视,我惟命是从地打开了电视,却横遭伯母恶狠狠的一顿斥骂。当着众多客人的面,无情的尖语让我羞愧极了。我掩面哭泣跑开时,露妹也跟着我跑来了。她一直安慰我、开导我。我把这满腹的委屈道出来,把我在这大家庭中的悲哀倾诉于她。我哭,她也哭。她抱着我,第一次觉得她的肩膀这样厚实,她的声音这样好听,有种无法言语的温善。俩人哭了一阵子,才从我的悲伤中走出来,停止了哭泣,回到了酒席上。

酒席散后,我和露妹都还须赶回学校上课。伯母就把大碗大碗的菜打包好,叫露妹带去,还有一包应该是买给露妹的衣裳,也叫露妹带去学校,还皱起满脸的油皮笑着叮嘱露妹,露妹望望我,一边装着笑脸迎合伯母,我知道露妹一定是迎合伯母的。看得出来,伯母那房很是喜爱露妹。多么疼爱她呀!多么好的孩子呀!

这一天,对露妹的感激在我心里滋长了,我们间的情谊深厚了许多。对伯母的恐惧也种在我心中了。以后露妹来时,拉我去伯母那房玩耍,我从来都是拒绝的。这样还扫了露妹好几次兴呢。好在露妹不会介意,我想她是理解我的。

 

 

前面说过露妹不是姑父姑母的亲生女儿,是抱养来的。其实这并不是秘密,小时候的她就知道了,不过她对这事表现得很坦然。我问过她想不想她的亲生父母,她回答曾经想过,但现在不想了。说这些话的时候露妹的神情总是特别专注的。事实上她知道她的亲生父母和家人是谁与在哪的。当然,我也知道。

她的亲生姐姐是我小学、初中的结拜金兰,叫名。大概是我高一那年,我去名那所高中(我俩在不同的高中)找名,在名那住了两天。意外的是名告诉了我一个不太好的情况。她说露妹常写信给她,信中很是抱怨姑父姑母,露妹还去过名的家,还打过电话给名的妈妈(露妹的亲生母亲)叫其寄钱过去,说是姑父姑母不给生活费露妹。一句话就是露妹和她亲生父母家秘密来往密切。看起来露妹似乎不想呆在姑母家了。

她在给名的信中写到:

亲爱的姐姐,我多么渴望和你在一起,我想可亲爸爸妈妈,还有慈爱的爷爷奶奶。养父养母只是一味的约束我,从来没有理解过我。我多么想站在你面前,大胆地、愉快地喊你一声“姐姐”,再投入你温暖的怀抱。你不知道我现在的这个家有多么的愚昧,多么的封建。他们都是文盲,什么都不懂。哦,姐姐,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吗?……渴望你爱的妹妹书于匆忙中。

我是愤怒的。露妹这样的做法是不仁义的,不道德的。我回到学校后,立即写了一封信寄给露妹。我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露妹,名已经把你跟她家来往的事告知我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此刻的情绪的。我岁只大 一岁,但终究是你姐姐。我是以一个劝告者的身份来写这封信的。不要和名的家里有过于密切的来往。你应该可以想象得出姑父姑母如果知道这些事会怎样。他们把你当作宝贝样的疼爱,你怎么可以去伤他们的心的?你又怎么忍心去伤害呢?你这是在拿刀子戳他们的心啊。他们养了你十几年了,你不能知恩不报啊!纵使名的家里生活条件较好,但他们毕竟抛弃过你啊。在你奄奄一息是,是谁给了你温暖?是姑父姑母啊!是姑父姑母把你抱回家,是姑父姑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呀!你用心去感受感受!希望你能谨听我的劝告。祝平安!

愚姐书

我将信寄出去后,没收到回信,我以为信没有寄出去,丢失在路途中了。

直到半年后,我打电话给爷爷。爷爷一听是我便叹息个不停,之后就说了我一通。他说姑父看到了我写给露妹的信,在家族中大肆宣扬我帮助外人拐走他女儿。这倒吧我弄糊涂了,信中我明明是帮姑父挽留他女儿,他怎么说是我帮外人拐他女儿呢?我把事情告诉爷爷,爷爷倒很同情我了。明明是做了好事,却硬是要被冤枉做了坏事。想必姑父真的是一文盲。看不懂信的内容罢了。我就这么想,并没有高度的在意。

再打电话给我父亲,父亲反应很大的指责我干嘛拐走露妹。我有解释了一通,换得父亲的安慰。

之后,我每见一亲人,都须解释一番。我想这事可被姑父给闹大了,我的清白,唉。姑父可真是糊涂啊!可把我害苦了去!我彻底的愤怒了,斩断了一切与姑父家的来往,包括露妹。我把露妹的一切都屏蔽掉了,露妹就逐渐消失在我的世界里。

 

 

 

 江南的春天,伴随着火车的鸣笛声来了。江畔的野草疯狂地生长,向世界展示了生命的绿色。江水滔滔地流着,发出一串串似笑非笑的哗哗声。新的柳叶把杨花驱散尽后,用强硬的姿态趴在那细柔的柳条上。杨柳岸呵!野草畔呵!可爱的春天,应该是希望成长的季节,可却蕴寓着一个场悲剧。

       高三的我,忙碌、紧张地驾驭着复习这列火车。一切都按着计划有序地进行着。让我惊疑万分的是姑父的来电,他要我去他家一趟,说是露妹有问题要请教我。姑父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的同情心被唤起了,便爽快的答应了周日去他家。周日,当我在姑父家见到姑父姑母时,发现他们苍老了些,不如以前了。谈到露妹时,他们却接连地叹息,并不说话。沉默了许久的姑母说露妹爱上了她的老师,她老师姓贺,是刚出来的研究生,教露妹的历史。姑母叫我劝劝露妹与贺老师断了那份情。    

       刚见到露妹时,我是吃惊的!她是憔悴的,甚至可以说是神情涣散。多情的眼眸没了当初的光彩。这不该是她这年纪所有的啊!露妹在交谈中,摇头居多,举止略显得落寞。她说她知道是姑父姑母叫我来劝解她的。她还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和老师相爱,为什么就有错了。我说这一切都没错,是人们的思想还没到“春天”,还没被解放,依然保守与封建。如果露妹坚持的话。将不被愚昧的社会和家庭认可,虽然我是认可的,但寡难敌众。我劝她最好是放弃,不然会背负许多的。她说她要坚持到底,她要与旧势力抗战到底。刹那,她眼睛闪烁起了一束光,在燃烧着燃烧着。既然她态度如此坚定。我也不好在多说些什么了。露妹叫我带样东西给贺老师,是本《复活》。

       见到贺老师,我心中的水面也荡漾了一圈。很好看,只能如此形容了。举止从容不迫,表情自然淡定,谈吐斯文有序,很有气质。也怪不得露妹会把心都交给他。我告诉他我是露妹的表姐,他的笑就消失了,不住用力摇着我的肩,问我露妹怎么样了。我在他眼里看到了焦急和怜惜,我想露妹跟着他,风雨都不用再怕了。我回答露妹很好。并把《复活》交给他,他才罢休,没再问了。回到学校后把精力又投入到了那一堆书中,把露妹抛之云霄了。

 

 

  两个月后,爷爷给我电话,要我帮忙。他说露妹离家出走了,已经两天了,至今毫无音信,身上也没带走家里一分钱,很有可能是跟着贺老师走了。爷爷要我去露妹学校问问。    

       我去露妹学校找贺老师,学校告诉我贺老师已经被开除,至于原因就是因为跟女学生恋爱。    

       我回电话给爷爷,劝他不必担心露妹,看起来贺老师是值得信任的人。爷爷大发雷霆,严厉的训了我一番。他说绝对不能让露妹跟她老师在一起,必须拆开,还要我帮忙寻找露妹。    

      为什么露妹就不能跟贺老师在一起?为什么非得拆散他们呢?我知道我可以想,但绝对不可以说。   五月了,江南的五月。山尖上的绿已经由浅变深了,暗暗的绿色。就连江中的绿水也由浅变深了,又是深深的绿色。布谷鸟在农夫头顶掠过。在秧苗上留下了一阵阵悸动。    

       五月带来了热气,也把高考逼得更近了。我正忙着复习,许久都没有和家里联系。母亲的电话却让我悲泣振天。母亲叫我回去,回去参加露妹的葬礼。露妹死了!露妹跟贺老师牵着手躺在铁轨上,被发现时,俩人已被碾成了肉酱。一切都太迟了,年轻的露妹在春天已经来了很久的五月带着她的爱情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永远永远地…再也回不来了!是什么把露妹和她的爱情送给了死神?

 

    七

 

 又是一年五月,转眼我已经大一了。时间这辆汽车只顾着前进,从来都不回头。

        山头的竹子,翠绿翠绿的。香樟也恣意的释放着它独特的幽幽的香气。偶尔一场两场小雨,滋润了广袤的大地。戴着斗笠的农夫们三三两两地扛着锄头行走在水田岸上。湖面上几只水鸭扑腾着羽翅悠悠地游着,数尾鱼儿也伴着嬉戏了,一片芦苇垂在水面,形成一堵靓黄的墙,倒映在水面。

       城里的汽车在眼前呼啸而过,只留下一圈烟尘,车里的女郎在动人地欢笑着。三两朵夹竹桃傲人地盛开着,点缀了这满城的绿。温热的日光高调地泻在这满眼的绿上,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倒像是给绿镀了一层银,闪闪地发亮。春天已经来了很久了,可希望与光明却并没有普照世界。  

       这个月份是热闹的,喜庆的,但热闹、喜庆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    回到家,主要是去看看露妹。   

       立在坟头,微风轻轻扬起我的衣袖,我可以想象成是露妹在拉扯我。几只小鸟在枝头叽叽喳喳,这也或许是露妹在跟我谈心呢。野草已经蔓上了坟场,一年,露妹离开已经一年了,景色依旧,美好依旧,只是那婷婷娉娉的身姿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从坟场回来。路过露妹的学校,生气依旧,只是没有了那很好看的贺老师和泛着灵光的眸子的露妹。一阵朗读声从教室空空的传来,声音显得悠远而漫长: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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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评论

/aiq秋心

写的很不错的。加油的。很久不见你写东西了。第三页有一句:父母都不在家,你写成加了,改一下吧!

宽容

露妹和贺老师冲破世俗,生活本应该是幸福的…可是为什么会双双卧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