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4-2

个人日记




图片消失的榻板房

 

作者:孤帆远影

元宵节刚过几天,好多人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县人大的领导干部却从年味的懒散状态中立马调整过来,当即成立了两个工作组,很快投入到事关民生的扶贫攻坚工作中,决定去有关乡镇调研去年农民经济收入状况。我作为扶贫部门的工作人员,有幸被抽调去陪同调研。

初春的天气在冬季的寒冷里才渐渐复苏过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倒春寒,把刚刚展露出春意生机的原野又遮蔽得灰蒙蒙的,显出一片荒凉萧条的景象。我们把刚换下的保暖衣服又穿在了身上,只得迎着料峭的寒风,冒着冰雪覆路的险情,驱车前往调研的有关乡村。

狮子乡是宕昌县最偏远的乡,也是我们调研的第一站。从地名的感官中就觉出它肯定地处偏僻封闭的深山老林中。顾名思义,有原始森林的地方,狮子才能生存。过去狮子乡被无边无际的茫茫林海裹围着,是宕昌县域林区分布最广,森林覆盖面积最大的地方。在这处古树参天,丛林茂密,沟深山高的阔野里,曾经珍藏着虎狼熊豹等多种凶猛动物。熊豹伤人的事儿时有发生,至今还流传着人与野兽决斗的历险奇闻。但作为百兽之王的狮子究竟是否在这处密林里真正生存过,地名又是如何演变为狮子的来历,这只是远古的传说而已,还有待于进一步的考证。

过去,这处茂密的森林原野里,遍布着各种名贵的野生中药材,采挖野药材成为当地农民增收的主要经济来源。后来,随着人口的日趋增多,人们遵循着靠山吃山的古训,逐渐把目光瞄向山野的林木古树。他们成群结队地步入林地,拿起刀斧向生长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古树开始宣战。把毁林开荒当做维持生计,发家致富的唯一门路。

212线角弓桥至狮子乡有20多公里的路程,冬季大雪封山,冰冻路滑,车辆无法行走。八十年代中期,我去狮子乡办点事。正遇上几天前发了场暴雨,就让本来坡陡路窄勉强通行的简易公路当即中断了多日。好多处路面上堆满了山上冲下来的泥石流,有的路段垮塌异常严重。连起初想搭乘农用三轮车的奢望都彻底落空,我只好用了4个多小时才步行到狮子乡。

第一次来到狮子乡,就被散落在路旁山坡上,显出独特修建风格的榻板房给迷住了。于是,我好奇地环顾着村庄里众多的屋顶上,统一搭盖着错落有致的青黑色木板,人字形缓坡状的屋顶齐整有序地摆放着好多排石块,这些每块重达十几斤的石头是用来固定榻板的。经过路途几个小时的爬涉,我突然感到了极度的疲劳饥饿。就顺便走进一户老乡家里,登上木楼梯。看见屋内有50岁开外的夫妇俩,正坐在木条登上,围着土垒的火盆煮罐罐茶。我首先作了自我介绍,他们看到我干部模样的装束后,便热情地给我让座,把刚倒进瓷盅正冒着热气的灌灌茶让给我喝。男人招呼老婆去抓罐罐酒热上,又张罗着快给我做饭。我确实饥饿交加,就客气地说了几句感谢话后不再推辞了。 

   我和男主人开始寻找话题热情地交淡起来,言谈中才知道他是一位任职多年的村干部。有了他们热情周到的款待,才让我在他们家里亲身体验了晴天的太阳光从榻板房的空隙间射入室内,还能透过屋顶的榻板间隙看见宽窄不等,形状不同的蓝天白云奇观。夜晚我就留宿在他们家里,当我睡在烧热的木板炕上,从榻板的缝隙里仰视到皎洁的明月,把那银色的亮光轻柔地撒落在羌式木楼里的情景,确实让人沉浸在诗情画意的美好意境中。月儿似乎不是悬挂在高远的夜空,而是近距离地挂在屋顶的榻板上。忽而一阵阵山风吹动树林的“呼啦啦”声响,又让我觉到出征的部队在月光下急速行军的声势。这林涛阵阵的声响搅动了清静如水的月光,把我这个咋来初住的不速之客也感染得静不下去了,将我行走一天的疲劳瞬息间轻轻荡去。让我的神思融进皎洁的月光,穿透榻板房的缝隙,随着月光下的风声飘向山林野外,着实让人心神激荡起来。那星星也不甘寂寞地落在榻板上,不断地眨着闪亮的眼睛,悄悄地窥探着羌楼里的秘密,更加给人增添了神秘的意境。图片

天刚蒙蒙亮,我被林间的鸟语喧哗声吵醒。起床后便迎着缥缈的雾霭走进村庄后山的树林里,去呼吸林区的新鲜空气。林区的气候向来潮湿多变,当我正惊喜地看着一对松鼠在林间追逐嬉闹的贪玩傻相,天空突然滴下了雨珠。我扫兴地回到榻板房里,仰视着屋顶亮着的空隙,听到打在榻板上的雨声,一阵紧似一阵的“滴滴答答”脆响着,我有点担心雨点会顺着榻板的缝隙漏到室内。主人大概看出了我的担忧,便笑着对我说:“你放心好了,几天几夜的大雨都漏不进来,这点小雨算不上啥的。我友好地回应了主人的宽慰:“榻板房真神奇,既透光又遮雨,确实经济适用哟!我就势坐在木条登上,看见火盆上的土罐里煮沸出一朵滚动的浪花,顷刻间腊肉的香味迷漫在榻板房的整个空间里,我觉出了这是他们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而设的一餐盛宴。我被他们热情好客,淳朴敦厚的民风感激得心里暖融融的,真有一种深山遇故交的感受。雨连续下了几个小时,室内没有漏进点滴儿雨丝,看来我的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十几年后的一个夏天,我陪着县上的一位领导去狮子乡查看修筑河堤,搞市场建设的工程进度。这次幸运的是路没有被暴雨冲毁,只有北京吉普和小型农用车才可以通行。北京吉普在坑坑洼洼,凸凹不平的路面上剧烈摇晃,跳跃颠簸着行进。有的路段司机先让我们下车步行,他一人在勉强放下车轮的险路上慢慢地凑合着通行。我一路提心吊胆地在车上左顾右盼,有时身上惊出一身冷汗,同时被司机的胆识和高超的开车技术所折服。

到达乡政府后,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清一色的榻板房多数不见了。偶尔能看见村庄里存留为数不多的榻板房,却都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似的强撑在那里,显出了风雨飘摇的暮年惨淡之状。大多数羌式榻板房都被进化成现代式样的青砖灰瓦,或红砖红瓦所替代。还有周围山野的林木减少了许多,每一处目击到的山头,真像年逾古稀的老者头颅上残留的稀疏发丝,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飘动着。那新开垦的一片片荒地酷似长在老人脸上的老年斑,很凄惨地挂在山坡上。

这次跟随县人大调研,让我对狮子乡的现状有了更加深刻的感触。越野车驶上角狮公路后,依然平稳地行进着。水泥硬化的路面似一条灰白色的飘带迂回缠绕在沟壑陡坡间,我们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直达狮子乡政府所在地。我不失时机地在附近几个村庄寻找着记忆犹深的榻板房,却未能如愿。庄村里基本上以砖瓦房为主,还有标志着现代文明进步的砖混结构小洋楼,很醒目的凸显在村子里。我非常失望地走出村庄,收起了打算珍藏榻板房景致的相机。

在进村入户的调查中,凸显出了这样一个明显的变化。凡是走出去有打工者的农户,家里的经济收入就非常可观。只靠几亩薄田死守混日子的人家,家境过得非常艰难。也有部分吃苦勤劳者靠开垦荒地种植党参而发家致富。许多农户取暖做饭的能源不再是木棒劈材,取而代之的是电器煤炉,还有扶贫部门赠送的太阳灶。

调查结束回到乡政府后,乡党委书记张靖邦同志对狮子乡的发展变化作了简单的描述。我们从他那睿智的目光中,看出了他深谋远虑,聪颖稳练的神态。他是从扶贫部门走出去的优秀干部,很懂得以扶贫开发为依托,抓住了整村推进的扶贫开发模式,项目扶持的机遇,找准了适宜狮子乡全面发展的路子,又凭着一身实干精神走上了乡领导岗位,使狮子乡的面貌几年间发生了巨大变化。

在发展变化的欣喜中,我同时看到过去以林木赖以生存的农户,经过他们几十年的过度砍伐,把能用成的木料已砍伐竭尽,真让我痛心疾首得难以言状。如今仅存的林木都零星地散落在庙宇的后山上,正如当地百姓用很形象的语言描述的那样:“那些林木就像老爷的眉毛胡子,少得不顶用了。”那古老的榻板房也在林毁树亡的惨景中消失了!

面对生态环境的恶化,我在思考这样一个极其矛盾又难以破解的问题。在守旧与发展的较量中,人们总是把握不准尺度,要么以牺牲环境为代价,来攫取眼前的利益诱惑。像如今矿产资源的过度开采,土地规模的无限度开发,都无不沿袭着这样一个怪圈在运行。

这时我心里生出了这样一个意念,如果能够借助神灵威力感应的话,我多么想往有一头雄狮能站在最高峰大吼一声:“狮子的父老乡亲们! 你们生存的这块沃土上,几百年后再能长出一望无际的参天大树吗?消失的榻板房还能再现古朴天然的遗风吗?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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