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是花,茶是茶——《茶可道》潘向黎

荷.静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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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南方爱喝茶的人都喝绿茶,偶尔喝乌龙茶,但不喝花茶。懂茶的人都看不起花茶,说不入流可能苛刻了一点,但终究觉得不上品。我也觉得,茶里最好不杂任何其他味道,哪怕是花香。花香好是好,但掩了茶香,夺了真趣。偶尔喝上一口,觉得像在喝稀释了的香精,全无好感。

    十年前去北京,给一位长辈带去了龙井。这位长辈喝了,客气地说:“很不错,不过比不上我们平时喝的香片。”我听了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后来渐渐知道,这是多数北方人的集体看法。香片就是花茶,稍稍讲究的南方人都是看不起的,而北方人却往往情有独钟。我没有地域偏见,唯独在这一点上,觉得是南方人高出一筹,北方人喝一辈子花茶,其实是不懂真茶滋味的。

    其实,我们的祖先喝茶原来是很粗放的。直到唐代,将茶与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类一起煮饮还很普遍,听到这些如果还不至于让爱茶的人昏倒的话,再告诉你一句,他们还加盐!你还能支持得住吗?到了宋代,谢天谢地清饮一派总算占了上风,茶里去掉了盐和香料。苏轼说,唐人煎茶用姜或盐,但现在有人用这两样,就会被人大大取笑(《东坡志林》)。

    他的弟弟苏辙在《和子瞻煎茶》中写道:“北方茗饮无不有,盐酪椒姜夸满口。”嘲笑北方人饮茶放种种调料,可见当时的南北差异,以及清饮已经成为主流的历史背景。

    自从知道清饮来自不易,更加不喜欢花茶,不管花已经比那些调料文雅许多,但也是香料的近亲,也是打扰茶之清净的不受欢迎的东西。后来才知道,这里面也有误会。花茶也有它的讲究。早在宋代,已有记载:“木樨、茉莉、玫瑰、蔷薇、兰蕙、橘花、栀子、木香、梅花,皆可作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香气全者,量茶艺多少,摘花为伴。”而且只有用绿茶中的烘青(或少量用炒青),和香花拼和在一起窨制出来的窨花茶,才是真正的花茶。而市面上多数只是拌花茶,那些花干,是后来拌进去骗眼睛的――看得见花的,花的魂已失去;真正的花茶是看不见花的,而花已经在茶里。这里面好像有一种人生的真义,多少消除了我对花茶的成见。

     “口之于味,有同嗜焉”,用喝茶一事来验证,却不是这样。江浙沪一带齐齐重绿茶,福建、台湾一带酷爱铁观音、冻顶,口味刁钻的广东人偏能接受味道沉涩的普洱茶,这些都还罢了,始终想不通北京人对香片的忠诚不二。花茶是南方产的,却几乎全部供北方人饮用,这是为什么?前人认为这是因为江南一带是出产之地,容易获得新茶。而花茶容易保存,可以远销北方。这是不是全部根源?总觉得不会如此简单,应该和气候、饮食还有些关联。

    后来读《浮生六记》,“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为芸娘的慧心感动,从此对花茶虽敬而远之,但可以坐视别人弃明前龙井而痛喝香片,但笑不语,不再己之所好强加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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