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向拜占庭(陈丹青)

他山之石。

图片我迷恋所有古寺的表情,不知如何解读,也不想解读。
不必是任一宗教的信徒,多年来遍访艺术胜迹,唯宗教艺术,最是耐看。
远来土耳其,我差不多是为瞻仰教堂:蓝色清真寺的起建,时在中国明代,
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资格实在太老了,起建之初正当华夏的北魏末期,
如今中国哪有半座北魏时期的寺庙而完整如昔啊------

伊斯兰庙堂处处空寂,神态清峻而严厉;
伊斯兰教堂不设偶像,才真是严厉的,这一招,果然厉害:
没有神主,没有祭坛,没有圣人,没有音乐,没有魔鬼和天使,没有经义的描绘与叙述。
进入殿堂,一律脱鞋:天光射下,四壁瓷蓝,纯净的阿拉伯蓝,以无数花枝绘作装饰,凝结为晶亮的瓷。
我从未见过如此空旷无物的殿堂,不见人世,不使动念,没有一张桌椅或条凳,
猩红大地毯供人成排跪拜,一位员工正在来回吸尘-------
每一座天主教教堂布满重重偶像,那偶像,于我即是人脸人身,是种种艺术的手法与表情,
在那里,偶像环绕的中心,是祭坛,众目归趋十字架,管风琴的每根钢条指向上天:
这一切设置都是语言,感召劝说,滔滔不绝;
而清真寺殿堂的清旷,坚持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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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窗,一簇簇浓密的紫白树花几几乎伸进窗内,可恨我说不出花木之名:
一幅娇贵相,春来满枝,颤巍巍,水珠盈然,像是刚哭过。
推窗看出去,小镇的屋脊均呈土红色,不远,拜占庭古堡在山坡顶端巍然蜿蜒,如一小段长城。
欧洲列国遍布中世纪古堡,单是留着养着,便叫永垂不朽。
托斯卡纳地区太过富美了,文艺复兴人经营数百年,即便两次大战的狂轰滥炸也竟无能毁损漫山遍野的旧文明,
年年草木欣欣。
比之意大利,这里显得土了,然而更淳朴,无意争斗现代化是穆斯林的美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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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乍晴乍阴,废墟群骤而集体沉下脸来,转瞬被烈日照射,那灿烂之象,无情而可怖;
广大坡面延伸向上及于峰峦,众花怒放,群树繁荣,以春日的猖狂和野蛮,争相展示苍绿紫翠,大规模回应前年废墟:
一切是在今天;我试着详察这里那里的遗址局部:残缺块垒断续拼凑当年的正殿、耳房、拱门、回廊,还有厕所......
忍不住时时移目眺望苍山怎样起伏远引,怎样在视线终点美丽地倾斜。
那伟大而茫然的倾斜令人心醉,少年时代山中岁月,我因之终生患了目接群峰的痴呆症-------
这是我头一回置身希腊遗址,却仍频频看顾无古无今的山,沛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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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河流。”赫拉克利特说。
他被认作是辩证法的奠基者,以弗所学派的掌门人,他就是当地人,生于以弗所贵族之家。
他本应继承王位,让与兄弟了,独自隐在阿尔忑弥斯神庙里,波斯王大流士邀他去宫廷当太师,
他说:“我对显赫感到恐惧”。他整天和孩子玩骰子,冲着围观者叫道:“你们这班无赖,
难道这不比你们参与的政治活动更好么?何必大惊小怪 。”
晚年的赫拉克利特简直与叔齐伯夷通声气,据说吃的是植物与草根------遗迹只是遗迹,是死城的物化,
记载与传说却能穿越韶光,活下来。
我在纷乱石砾中确认有过一位阴郁的老人:赫拉克利特生前,被称为“哭泣的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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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意的时光,那天,是一去一回,徒步穿过庄稼地,泥土潮湿,时而有轻风。
塞尔丘克城堡的每一回望,更远了,背后山势展开,分配晴云的浓阴。
在泥路中倾听自己的脚步和心跳,因为野旷大静,空中鸟叫很远很远。
贴近山岗的小径深入林木,橄榄树木顺坡势直铺眼前,细叶拂面而来,辛辣而芬芳。
如今置身泥田已是稀有的时刻,我竟不愿这半小时路径就此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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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迫不及待的分享。喜欢的片段。文字和图片。
 
想来懂得我心思的人自然懂得,为什么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风格,这样的游记。
对古文明的解读,余秋雨的文字里有过,毕淑敏的文字里有过,
而陈丹青老师以画家艺术家的眼光和修养来引领来解读,
便又是另一种境界与风味了,甚是喜欢。 
《无知的游历》,陈丹青,一本好书,值得品读与收藏也。 

文章评论

女巫

静寂的冬日,窗外有阳光,暂时忙完工作,跟姐姐一起读书,幸福。幸福因着有你,哪怕你在远方。。。

春晓

喜欢!!感谢菊的精彩摘录,让我们不用寻找就可以俯拾美文![em]e163[/em]

风满城。

逝水流年匆匆,一纸素笺,笔下的字温润了枝头的新绿,在下一个年轮---2015年,开出一朵雪莲,嫣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