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个人日记

望月

个人日记

清晨，窗外传来一阵阵音乐，抑扬顿挫，忽高忽低，或喜或悲，听说是一位80高龄的老人去世了，家中子女请来乐队送老母亲最后一程。夜深人静，音乐断断续续，低沉婉转，仿佛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在回首悠悠往事，倾诉依依惜别的不舍情怀。
优美的音乐在蓝天中回荡，月亮似一位纯洁的少女在静静的聆听，一切显得那么美妙。恍惚间，月儿变成月萍姐的笑脸，“多年不见，你还好吗？”我不禁问道，她笑而不语，神秘地对我眨一眨眼，转身飘然而去。她怎么不说话？究竟想要去哪里？情急之下一缕幽灵出窍，远远地尾随着她，翻山越岭，穿过黑黝黝的时空隧道，飘飘荡荡，来到上个世纪黄海之滨的一座小城。
夜色朦胧，七里长街星星点点，显得格外宁静，唯有东十字街电影院、新东桥下人民剧场、西十字街工人文化宫门前灯火辉煌。飞越北关桥一路向北，纺织厂、冷冻厂、农机厂、巢丝厂、电厂、轧花厂、橡胶厂等厂牌在眼前一一闪过。突然，月萍姐不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出现在眼前：一条大马路将厂区一分为二，右边是生活区，左边是生产区。生产区里高高的烟筒冒着浓浓的白烟，机器轰隆隆响。有人在上中班！我的心呯呯直跳，驾轻就熟地跑进生产区大门，向左转100米处右拐。黑暗中，配电房前巨大的硫酸罐高高的耸立着，依稀记得翟春根检修时不小心掉到里面，虽然硫酸已见底，仍留下满脸疤痕。不远处，有一个修长的身影，是王丽静！她带着蓝色的工作帽，两条小辫子俏皮地翘在脖子上，长长的工具包在肩上前后摆动，唱着歌从水泵房到酸泵房去。酸泵房阴暗潮湿，弯弯曲曲的黑色钢管锈迹斑斑，散发着一股酸涩的气味，小王东看看，西听听，不时转一转阀门，真是个细心的姑娘。
出了酸泵房迈过小路，斜对面的粉碎车间震耳欲聋，后门边，粉碎机大圆肚下的出口处，一群群形态各异的碎石子像快乐的小精灵，伴随着粉尘争先恐后地往外跳，“噼噼啪啪”热情似火，四处飞溅，矿车已堆了一半，地上也落下厚厚的一层。举目四望，空旷的车间灰蒙蒙一片，两只高高的仪表箱上指示针摇摆不停，周师傅正捧着记录本聚精会神地记着仪表数字。“咣铛！”一声，只见唐宝珍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吃力地推着一车矿石猛地一下倒进大门口的铁箱里。（小唐是车间主任的大女儿，主任家五朵金花，最后一个如愿以偿，是个男孩。厂里缺劳动力经常喊小唐顶替，她在家也闲不住：挑猪草、放羊、干农活。夏天她汗流浃背，衣服上常常有一股馊味。“我爸答应了队里的会计提亲，已收了人家的彩礼......”17岁的凤珍有一次在我们面前红着眼睛，低低地说着，我们很替她难过，忿忿不平地怂恿她退彩礼。）今天她眼睛肿肿的，一言不发，只顾埋头拉车，与往日笑容可掬的小唐判若两人。
张广明、陆联两个虎头虎脑的小伙子拉着矿车，仿佛年轻的骆驼祥子拉着美好的理想和希望，健步如飞。矿石源源不断，不一会儿，箱子就装满了，周师傅赶紧溜到大门口按电纽，铁箱徐徐升起，如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沿着60度的轨道斜坡向二楼的粉碎机走去。庞大的圆型粉碎机像一头巨兽，张着大嘴，吐着白色的粉沫，在饥饿的嚎叫着。平台上顾长银班长半靠在钢筋条焊成的太师椅上，他全副武装——工作服、白手套、披肩风帽、大口罩悟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小眼睛，滴溜溜的四处转。口罩上两个黑乎乎的圆洞，眉毛白花花的，仿佛是外星人。别看他貌不惊人，瘦瘦的国字脸，可是位当家好手。在家掌菜篮子，在厂管一班子。大到机器维修，小到每人每月发一斤营养糖、营养油，都要亲力亲为。一次厂里举行拔河比赛，他不顾病后虚弱的身体，铁青着脸，站在最前面，硬是拼命拿到了全厂第一。
“哈哈哈......”粉碎机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笑声，走去一看，原来是鲁翠铃和夏泽富背靠粉碎机席地而坐，谈笑风生（旁边有几只碗，小鲁已把夏师傅的夜餐送来了）。“那时候，我们天不怕地不怕，上台斗走资派，几个人围着戴高帽子的县长推推嚷嚷。县长那么胖，像个球，抄家时看他家箱子里的工资袋都没拆封，想想来气，我一脚就把他揣下去了.....”小鲁口若悬河，一对吊梢眼闪闪发亮，夏师傅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是啊，文革时期太乱了，学校停课，工厂停工。我参加的联派，联军总部设在人民剧场，街上两派武斗，伤员都往那里送。柏穂兰在游行队伍前面带头呼口号，被“215”派的人一棍子打下去，头上鲜血直流......”夏师傅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回忆着恐怖的往事，嘴里的镶金牙一闪一闪的。小鲁则更来劲了（她当年是红卫兵组织的干将，说话盛气凌人，走路趾高气昂。）“我们成天东游西荡，白天贴大字报，晚上抱着“文攻武卫”棒在电影院根据地值班巡逻，也不回家。隔壁的刘大妈把家里的煤炭炉摆到马路边烧水，免费供应。她家老大20多，腰里别着枪，成天在外抛头露面，老二老三也没学上，一家人吃饭都不在一个桌子上，因有保皇派、造反派，划清界限可是个大是大非问题，也不知道刘大妈哪来的这么大干劲？！”说着，小鲁把两手一拍又一摊，花枝乱颤，我也忍不住笑了。那真是个狂热的年代，天天向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忠字舞”盛行，到处相似。若不是十年动乱，伶牙俐齿的小鲁不会去农村锻炼，指不定就是一位大学生，此刻正坐在教室晚自习，哪有闲情逸致坐在四面环粉的地方聊天？
走出车间大门外，露天矿场上几盏100瓦的灯照得如白天一般，矿石堆积如山，几个身影挥舞铁锹干的正欢。风趣幽默的赵如根与粗壮结实的朱友德两位师傅仿佛在比赛，你一锹我一锹地往矿车上猛掀矿石，另一辆矿车是陈秀琴和蔡平在装矿石。灯光下，陈师傅的三角脸上雪花膏抹的白一块黑一块，她带着天蓝色的尼龙手套(小蔡转让给她的），慢悠悠的用铁锹往车上挑石头。19岁的小蔡虽然力气小，但铁锹一刻不停，椭圆形的脸上流着一道道汗，长长的眼睫毛上也闪着汗珠。“今天晚上吃的又是粥吧？”赵如根有意高声对朱友德说，朝陈师傅那边挤挤眼，朱会意的一笑：“是啊，没得劲。”陈秀琴用细眼斜了他们一下，阴阳怪气地说：“当心走路不要撞汽车哦。”她在揭朱师傅的短。（一次下大夜班，因为太累，朱闭着眼睛走路，撞到停在路边的车子上，还埋怨车子怎么停在这里，给人留下了笑柄。）朱师傅顿时不吱声，十分尴尬，小蔡在一旁抿着嘴笑。“休息啦！”小张在远处挥着手，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有的到休息室喝水，有的去食堂吃夜餐。赵如根托着水烟壶，眯着眼睛，“咕噜咕噜”一口接一口美滋滋地吸着，充分享受二十份钟的休闲时光。蔡平陪着小唐坐在石头上，望着一轮明月，美丽的大眼睛里写满迷茫。陈师傅半靠在矿车上絮絮叨叨：“唐丫头啊，人生在世，‘吃穿’二字。你看你吃的什么？穿的什么？姐妹几个都瘦精精的，你爸也是为你好......。”小唐的丝瓜脸拉得更长，一声不吭，她为了幼小的弟妹初中没毕业就打工挣钱。在厂里只有听刘网喜海阔天空的胡吹乱侃时，她总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像个傻大姐，那才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出生不由己，道路可选择！知识能改变命运，赶紧读书学习吧，学一门自己喜欢的！你们年纪还小，人生道路很长，不会永远是这样！”我高声对她们呼喊，可惜咫尺天涯，她们根本听不到。
怀着沉甸甸的心情，我慢慢走到隔壁的合成车间，踏着铁楼梯小心翼翼登上二楼。在雾蒙蒙的灯光下，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操作室正中一台悬空的传送带一头连接三楼的粉斗，一头连接搅拌机，皮带上的矿粉缓缓地滑到搅拌机里。操作台上指示灯红红绿绿，忽闪忽闪。梅桂清弯着腰用长柄的铁圆勺伸到搅拌器里取样品，看到勺子上冒着热气的化肥，小孔均匀、松松软软，品像不错，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双手背在后面，围着操作室踱着方步，嘴里吹起了口哨，他的徒弟刘网喜大概去食堂吃夜餐了。悄悄地登上三楼，曹秀云正襟危坐在工作台上看报纸，不时瞄一下两边四方形的水槽和酸槽。（她是配酸工，负责虹吸管的酸水不断，酸水流到搅拌机与矿粉产生化学反应，合成有机化肥。）她有一副小巧玲珑的身材，齐眉的留海下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妩媚动人，蓝色的工作服（上面有许多小洞是碰到硫酸）里面一条粉红色的纱巾扎成小蝴蝶，更衬托出她白里透红的皮肤，完全不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我们背后悄悄地称她曹贵人。男青工敬畏她，不敢靠近，认为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既漂亮又泼辣。冷美人其实内里有副热心肠，机灵的退伍兵胡友才对她特别恭敬，师傅喊得勤，她听得眉开眼笑。功夫不负有心人，曹贵人牵线搭桥，帮他精心物色了一位漂亮的姑娘，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登上大粉斗的小梯子，两人深的粉斗里，潮湿的矿粉装了一大半，化验工徐海燕正坐在里面的一块横木板上，就着昏黄的灯看《三国演义》。她头也不抬，一手捧书，一手偶尔用粗长的竹竿子通一通矿粉管道，以防堵塞。大概捣矿工李风英又到马路对面的家中了（李师傅的老公在厂里的船队，长年累月在外，家里三个幼小的孩子全靠她一人照应。李师傅每次请小徐帮忙都是爽快的答应，并让她不要着急，忙好了再息一会儿）。小徐刚进厂，在她眼里一切都是新奇的，一双大眼睛里燃烧着快乐的火花。如果说化验室的工作清闲，她则更喜欢躲在这个大粉斗里悄悄看书。突然，一股白色的浓烟从二楼腾空而起，难闻得让人窒息。这是搅拌机里面的酸水加矿粉三位一体混合而成的氟气，比PM2.5厉害多了。转眼间烟雾铺天盖地，对面都看不见人影。曹师傅用手捂住口罩，大声喊小徐赶快上楼顶，她三步并作两步捷足先登。小徐一边说马上来，一边用报纸把书盖上，从衣服口袋摸出口罩带上，翻身出斗也去了三楼顶。透过铁栏杆看到二楼的梅师傅躲在化验室前面的小平台，戴着口罩不停地呼气吸气。不到三分钟，小徐从楼顶下来，小苹果脸憋得通红的，听她自言自语：“在玩空城计啦？都走光了就要‘拉稀’噢。”（传送带断矿，搅拌机里面就会是水与硫酸的液体，全部流到楼下的传送带上）只见她麻利的登上粉斗小铁梯，站在梯子上用竹竿子捣捣矿粉；接着又溜到曹师傅的工作台上看看是否脱水脱酸；一会儿又飞奔到楼下化验室，用天平秤称样品，把称好的样品放到有测试液的烧杯中进行沉淀、检测，再将化验结果告诉梅师傅，让他及时调整用料比例。她在茫茫烟雾中飞来飞去，像一只勇敢的海燕在白浪淘天的大海中自由翱翔。“哐哐哐！”一声声巨响，转眼间，小徐在三楼用竹竿猛敲空旷的粉斗，通知隔壁的师傅要上矿粉了。矿场电铃声响起，粉碎车间的工人们又开始了新的战斗。
一条龙的生产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看看胜利成果吧，我信步来到一楼的化成室。地上粘糊糊的（是由于化肥长期侵蚀形成），搅拌机下面的出口处热腾腾的化肥一块块掉在传送带上，“咯吱，咯吱”随着皮带的欢笑声缓缓前行。乳白色的化肥由长长的平行传送带又落到到巨大的斜边三角形的输送机上，在十几米的高空落下，如美丽的雪花，飘飘洒洒，堆积成一座座银色的小山。两台巨大的输送机恰似两个门神，守卫着它们的宝藏。（每次输送机移动时，需要十几人在两边用力推，“一、二、三！哎呦！哎呦！咱们工人吼一吼啊！地球也要抖三抖！”，输送机在大仓库里转战南北，工人们齐心协力，斗志昂扬，场面十分震撼。）李桂珍、陆桂芳和朱俊生三位师傅带着口罩，忙着用小铁铲把皮带两边的化肥向中间堆，防止它们掉到地面上。李师傅头上直冒汗，在不停地咳嗽，陆师傅关切地倒来开水，叫她休息一下。陆师傅酷似水浒里的孙二娘，五大三粗，黑黑的皮肤大嗓门。她为人讲义气，最恨欺软怕硬的小人，遇到不平的事她会站出来主持公道，我们都亲切地称她陆大姐。李师傅吃苦耐劳，是个任劳任怨的好班长。朱师傅为人忠厚老实，眼睛整天眨叭眨叭的，少言寡语，但工作上从不偷懒。三个师傅的夜餐都是自带的，十分俭节。
月光如水，空气清新，出了化成室，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径直来到小河边。河水碧波荡漾，热闹非凡的小码头此刻十分安静，一条条小船停泊在河岸，耐心地等待着天明装化肥。透过大玻璃窗司磅房里一桌、一椅、一磅称依稀可辨。白天空闲时我们喜欢来这里，看郑小蓉用肥嘟嘟的手噼里啪啦打算盘、记账、过磅，我们有时也帮她称化肥过磅。看着农民们七手八脚地将一袋袋化肥抬到船上，小船悠悠然飘向远方，心中就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郑小蓉中等身材，结结实实的胳膊上肌肉捏都捏不动。她圆圆的脸上镶着一对丹凤眼，两条细细的齐肩黄毛小辫子，笑声像银铃，说话像打机关枪，干活一阵风。小码头每天让她打扫得干干净净，运输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她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小蓉虽然才24岁，却像个老大姐，衣服很朴素，特别爱干净，床上薄薄的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宿舍里散发着雪花膏的清香。我们下班后总喜欢和她一起玩，到文化宫看电影、看文艺晚会，在小河中撑船买瓜、在宿舍里打扑克牌......，留下许多快乐的回忆。小蓉是无锡知青，每次探亲总带特色小吃(无锡小笼包)给我们品尝。在调回无锡工作前，她日以继夜地绣十字绣包，一针一线，凝聚着深深的姐妹情谊。她送给我们每人一只十字绣小布包，几十年了，我一直珍藏着。
河边上一排三间平房是班组休息室，两座高高的塔一左一右遥遥相望。一边是粉塔（储藏矿粉），粉碎车间停工机器大修时就用这里的矿粉。粉塔里面什么样子没看过，有次顾班长从里面检修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雪白的，只看到一双眼睛在一轮一轮的转；一边是水塔，仰望高大的水塔，不由想起昔日一幅浪漫的画面：夏日清晨，我和鲁翠铃顺着水塔笔直的的铁梯往上一步步攀登，一直登到顶层。我们坐在塔顶上，微风吹拂，极目远眺：小河弯弯曲曲流向远方，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一望无际的田野郁郁葱葱，公鸡在远方一声声啼鸣，几处农家炊烟淼淼，顿觉心旷神怡，精神抖擞，不由得唱起歌，任思絮在晨风中飞扬。“叮铃铃”，一阵自行车铃声，是上夜班的师傅来了。走遍生产区（硫酸车间停工，乌漆墨黑的），还是不见丁月萍的身影，返身去对面的生活区。
走过传达室进大门，食堂里灯火通明，事务长的得意门生小骆正笑哈哈地忙着给人打饭菜。小骆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有一手好厨艺，被事务长朱财喜看中，从车间挖到他的门下（小骆烧的菜不咸不淡，色香味俱全，我们赞不绝口）。来到第一排宿舍最里面的一间，从玻璃窗看到李凤英正躺在床上轻轻地拍着小女儿的背，哄她睡觉；隔壁船老大(陈师傅)的爱人唐凤英在厨房吃好饭，整装待发上大夜班；事务长家的灯熄了，一家四口已进入梦乡。会计许如宝的房间还亮着灯，透过门缝看到她还坐在床边打毛线衣，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薄薄的嘴唇挂着甜蜜的微笑，大概想到什么开心的事吧。这位27岁的大姑娘性格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直痴痴地等待着她的白马王子，可悲的是她还蒙在鼓里，据一位知情的师傅说，她心仪的人已与另一位姑娘订了婚，但没有她年轻漂亮。车间主任朱友华家静悄悄；男工的集体宿舍发出一阵阵鼾声。第二排宿舍是封闭结构，从窑洞式的大门往里看，面对面的房间紧紧关着，只有过道的灯光亮着。绕过空旷的篮球场来到最后一排宿舍，周会计家鸦雀无声（周师母亲切和蔼，几个儿女都文文静静的，大儿子很聪明，能同时与两个人下盲棋。）女工集体宿舍中只有一间亮着灯，是准备上大夜班的朱玉喜和姚光英起床了。
食堂前面办公室的那一排房子是漏网分子，果然，资料室有灯光！门敞着，月萍姐正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翻一本新华字典，桌子上放着档案材料。悄悄地走近，她鹅蛋型的脸上双眉紧锁，宽大的脑门上似有微微细汗，原来是在查资料里面有疑问的字。我不由得感叹，她还是这么执著。记得有一次单位搞档案调查，领导让我跟丁月萍一起出差（她是新工人里最年轻的党员，进厂不久就在人事科上班）。那天到了目的地天已黑了，找了一家旅行社，刚安顿好，外面下起濛濛细雨。出去准备吃晚饭，路过一个人头攒动的广场时她像被吸铁石吸住，原来是在放电影。我要走，但她笑着拽着我，其实我不想看，在城里经常看电影，但为了不让她扫兴，就硬着头皮饿着肚皮陪她看露天电影。她贪婪地看着，开心地笑着，全然不顾雨水顺着头发往脸上流。看她专注兴奋的样子，我有点心酸，她家住在郊区的棉花原种场，从小到大就没看过几部电影。
那几天，我们不停地乘车、走路，辗转各地十分疲倦。白天在乡间坑坑洼洼的泥泞小路高一脚低一脚的，一走就是几个小时。月萍姐很有耐心和韧劲，我走不动了，她鼓励我加油，再坚持走一会儿，抓紧白天的时间多走几个地方。她胆大心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往往通过一点线索就能找到有价值的材料，让我十分敬佩，受益匪浅。遇到雨，她把装有材料的包像宝贝一样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免被雨淋湿了；她把材料分类，并且编上号码，遇到疑难字就做个计号，以便查字典。晚上再累，她也要把第二天的行程路线安排好，有时我已经睡了，她还在灯光下认真地看收集来材料。记得调查结束那天，我们在一家商店看到一台绿色的凤凰琴，颜色十分淡雅，我欣赏了很久，月萍姐说喜欢就买嘛，于是我决定买下了。晚上在小旅馆的房间，我右手拨琴弦，左手按琴键，笨拙地弹着凤凰琴，她配合着断断续续地唱着、笑着，前合后仰，一双杏仁眼笑得合成一条缝，我忍不住笑问她：“还有什么事情比今天开心的吗？能告诉我吗？”她楞了一下，鹅蛋形的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云，她告诉了我她原是原种场的一名赤脚医生，在学习期间结识了一位英俊青年，彼此情投意合。不久即将当新娘了，未婚夫是位大学生......。月萍姐的前程一片辉煌，丘比特爱神之箭已经射中了她......正浮想联翩，一阵音乐从远方飘来，忽然眼前什么都不见了，只有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蓝天上，那么美丽那么皎洁。
月萍姐，你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下午厂里开大会，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暴雨肆无忌惮，大树刮断抛到河边的船上。月萍姐和大家一起冲到外面保护工厂的财产，浑身上下都淋湿了。她骑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到家后就发高烧，在农村卫生院挂水有反应，家人连夜用手扶拖拉机送往城里的医院。可怜在路上连体温表都咬碎了，到医院经抢救无效，一句话没留就匆匆地走了。在火葬场，她像一位美丽的新娘，格外娇美，粉红色的脸上仿佛有一丝淡淡的微笑，她穿着父母为她准备的嫁衣——崭新的棉大衣，手上戴着手表，那年她20岁。当灵车不小心碰到炉门，我们焦急地说：“小心点，不要碰到月萍姐的头！”仿佛她仍在睡觉，怕把她惊醒。
望着皎洁的月亮，我轻轻地说：月萍姐，你安息吧！我将会永远怀念你，怀念我们曾经奉献青春热血的地方，怀念我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你的微笑、你的美好形象将永远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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