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草木(续)(杨蓉)
个人日记
人有名儿,花亦有名儿。人的名儿,称作芳名儿,那是美誉。花的名儿,若呼为芳名儿,那才是正经八百、名副其实。世间上花有很多种,芳名儿也有很多种。然,同样是芳茗儿,有的就很有趣味。
有一种花,叫彼岸。传说,是一种渡人生死的花。此花,也叫蒜头草,是石蒜的变种。七月里开花,花型很奇特,小刺球一样。朵色则绚烂至极,有纯白、大红,湛蓝三种。白的,像玉;红的,似火焰;蓝的,宛若深海。此花,有两种开花方式,一种是先开花,花谢后出叶;还有一种是先抽叶,叶枯开花。遂就又有传说,谓此花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且花与叶永不谋面。佛经里,还将此花喻为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物。
一朵柔美的花,被拟为妖异者,且被赋予生死的大意,似乎有些太过生硬与牵强了。
我乍闻彼岸花,想到的却是《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彼岸,可以是生死的彼岸,也可以是水之一方。
实际中,彼岸花也极似个在水一方的佳人儿。她的鳞茎生于地下,叶呈狭带状。每年夏秋之交,花茎会破土而出。花茎呈绿色,一路向上,细细地,挺的很高。顶端绽放美丽花朵。整株瞧去,翩翩袅袅地,实在像极了身着白衣、红衣、蓝衣的窈窕美人。
彼岸花的鳞茎有毒,但可入药,并具催吐、祛痰、消肿、止痛之效。
还有一种花,也很有趣,名叫含笑。此花株型很高大,叶似倒卵,有点像山茶。花呈奶白色,如着水之玉。朵六瓣儿,从花萼部位就分开,淋汤利水,毫不沾着。然,花的整体形状,却是永远拢着,半开的样子。给人以端庄、含蓄之觉,瞧着似是嫣然,又似莞尔,别有美韵。
含笑,含笑,含而不笑。似笑,又非笑;似不笑,又含着笑。笑意悠悠,笑态隐约,在笑与非笑间拿捏着,真真绝妙。而且,含笑是一种安之若素、是种宁静、镇定之态。如果一个人忙忙碌碌、心急如焚,面上是含不住笑的;如果一个人意念险恶、机关算尽,也是含不住笑的;如果一个人眼冷、心冷,小肚鸡肠,还是含不住笑的。
前一段,我在读台湾蒋勋先生的书时,知道柬埔寨西北部有座吴哥城,是九世纪至十五世纪高棉帝国的国都。吴哥城中有个巴扬寺,寺内有四十九座塔,塔壁上许多的石佛,就常年静溢肃穆、面含微笑。人们将之称为“高棉的微笑”。其实,吴哥这座城堡,过去年间十分的辉煌,人们信仰印度教与佛教,所以建造了各种雄伟的佛像浮雕。后来,几经战乱,吴哥王朝消亡了,城域也毁坏严重,几近于一片废墟。可是,这些石头佛像却幸存了下来。经过几多战火的洗礼,他们几乎都成了“残疾”,都缺了“胳膊”少了“腿”,有的没了“鼻子”,有的没了“耳朵”,有的五官俱损。但是,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他们面部含而不露、镇定自若的笑意。我在书页间久久凝视那些石像的面部,所见皆垂睫、敛目、嘴角微斜,给人一种接受、容纳、宽宥,且宁神静气之觉,叫人的心顿觉被什么神物轻轻地、柔软地、抚摸过一样,很舒服,也畅爽。
含笑花,不仅样子漂亮,其气味亦芳香如兰。采来,配制成茶叶饮用,可松弛神经、镇静身念、使心情愉悦。也具足佛心与佛性。
我母亲常种一种花,叫旱金莲。其花叶片奇特,呈五角形,半掬着,像荷叶一般。花朵五瓣,聚在一起,像个小雨伞。色泽十分艳丽,有橘红,有紫红,有乳黄。另有一品种,花的朵瓣上,略略还着些暗红色,向外晕开着,远远里瞧着,像唐代美人的桂叶眉,很俏皮的样子,也可爱。
旱金莲,潘金莲,就差一个字。
旱金莲可爱,潘金莲虽奸媚、淫乱,但偶也有其可爱处。有次,西门庆外出会友归来,灌醉了酒,烂泥一样,倒头便睡,片刻就鼾声如雷了。那个时候,正值七月二十好几的天气,纵然是深夜里,也还是极闷热的。外热加着她的内热,这叫潘金莲怎么能睡得着?无抓无拿间,忽然听到碧纱帐内一派蚊雷。于是,潘金莲就赤着脚、光着身子起来,执着烛火,满帐里照找蚊子。照到一个,就烧死一个。照到一个,就烧死一个。那一时里,潘金莲顽劣的像个孩童,也像朵金莲花,无邪了片刻。
旱金莲很耐旱,随便植在哪里,给点水就能活;给点太阳灿烂。潘金莲可不一样了,她这多花,可是万万“旱”不得的。一“旱”,就出幺蛾子。
有一种观赏植物,可食,更耐看,叫羽衣甘蓝。
羽衣甘蓝,是蔬菜甘蓝的变种,其不但名字好听,花样也漂亮。莲座状的叶丛,仍似甘蓝菜,灰绿灰绿的。中央的菜心,不会像蔬菜那样卷成团,抱成圆球状。而是开的很展,紫红紫红的,像极了富贵牡丹的模样。
甘蓝花,大约人们见的少。甘蓝菜,恐怕就经常吃了。
甘蓝,也叫“卷心菜”。我们土话叫“灰子白”。炒食,爽脆可口。烩炖,则绵香软糯。腌制,更是酸辣有味。做包子饺子馅儿,也十分好吃。
记得自己十九岁那年秋天,村里有个男娃爱慕表姐,约其往镇上看电影,表姐害羞,便拽了我同去。同去的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子。待电影散场返回时,已然是家家灯火渐熄了。月光如水,泼洒在乡村的沙石路上,明晃晃地。道路四周,悄悄寂寂,凉风嗖嗖地吹来吹去。此般景致里,那两个陷入爱河的人儿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挺后悔自己穿的太少,胳膊冷得总起鸡皮疙瘩。走到半道,正好路过镇中学的几块蔬菜地。月辉之下,棵棵甘蓝,像肥硕花朵,拥挤着铺满一地。那两个男娃儿许是无聊,也或是为了制造气氛,忽然兴起了偷甘蓝的念头,一溜烟窜到地里,并回头嘱咐我与表姐,站在堤堰上放风。说实话,那是我长那么大第一次做贼。准确的说,是做贼的帮凶。先前还能忍受,可待那两小子扑到甘蓝地里狗熊掰棒子似的踅摸时,我四下里不住的偷窥着,身上一阵一阵的哆嗦,遂觉那夜风越发的凛冽了,刀子似的。
最后,作为帮凶,我与表姐各自成功分得一个盆口大的甘蓝,抱在怀里,沉的人直不起腰。赃物带回家,还不敢如实招供,不知是编了个什么慌,蒙混过去了。至那之后,每吃、或每说起甘蓝,就会不由地想起这事。
贫村里的青年,连个表达爱情的介物都没有。在乍一得悉这世上还有种叫“羽衣甘蓝”的花时,就遥想当年的旧事,假若那个男孩偷摘来的不是菜甘蓝,而是甘蓝花,那样,爱情的意味,就天壤有别了。
还有更奇的。昨儿,我破天荒地翻阅到一种花,叫狐狸手套。
狐狸手套,别名指头花。叶卵状,有锯齿。开序状花,形似麦穗。单朵像小喇叭,也似小铃铛。花色有米黄、淡紫几种。花瓣上有深色斑点,一溜晕开,宛若从花心里倒出的一串串紫玉珠子。
关于狐狸手套这种花,有一个有趣的传说,说狐狸为了在野间觅食不被别人发现,就把这种花倒套在脚上,一来可以游刃有余混迹于花丛之中,再者可以降低它行走时所发出的脚步声。想来,这狐狸真是狡猾且善于伪装的动物。“狐假虎威”里,它不是就成功利用老虎的威严,吓跑了其他不能力敌的野兽吗。我暗自猜想,那时候,它是否也戴着这样的漂亮地手套?果若是,那就真成了迷惑虎心,迷惑兽心的狐狸精了。
其实,惯于戴手套的,何止狐狸一种?就像惯于披羊皮的,不止是羊一样。
实际中,“脱”了手套的狐狸,还是蛮可爱的。硕尾、长毛,小巧的嘴,柳梢样的眼。行动起来迅疾、又灵动。很讨人喜。当然,它如此美丽的外表下,还藏着件十分厉害地武器。狐狸的肛部两侧各长有腺囊,在危急关头,会释放出奇特臭味,能将觊觎者瞬息间熏跑。此一招,比起套花朵手套来,那可是大相径庭,有失优雅呢。
狐狸手套花,别看长的也像狐狸似的,极度迷人,想不到她也是有杀手锏的。其株体可入药,有犟心、利尿的之效。然,其有效剂量与中毒剂量相当接近,所以误食的话,很容易中毒,甚至死亡。因此,这狐狸手套还有一个外号,曰:毒药草。
狐狸狡猾,狐狸手套有毒,此二者,还是离得远些好。
诸如彼岸、含笑、旱金莲、羽衣甘蓝、狐狸手套此类的花之芳名,随便捻来,就够人消遣一个下午,乐呵一个下午,微醺一个下午了。若得一一见了真花、真容、真姿,那还不得醉死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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