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约个人日记

天堂之约

个人日记

         六年了，每逢元旦新年，都是我心神俱碎，痛苦酸楚的日子。

    2007年12月25日，圣诞节。这一天，全世界都沉浸在圣诞喜庆欢乐的气氛中，满大街人们喜气洋洋的争相抢购圣诞礼物圣诞苹果，门外，街上，到处播放着“Merry Christmas ”的音乐和歌曲。想到后天就是母亲78岁生日，我心里正想着给妈妈打电话预祝她生日快乐，筹划着给她老人家买个什么样的礼物。——— 我的心早已飞到了母亲的身边。

          大约上午十点钟，突然，电话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是弟弟的电话。电话里，他语气沉重而焦急，“咱妈今早突然摔倒在厨房门口，现昏迷不醒，在佳木斯农业管理局医院里抢救。”接到电话，我头脑“嗡”的一下，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又急又悲，又慌又乱。立刻奔向火车站，买了张车票，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火车上，广播喇叭里也播放着圣诞节的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声声刺激着我的神经，曲曲揪痛着我的心。电话里，弟弟没有说母亲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可是，我内心深处却似乎早就有了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不祥预感从这年的下半年就一直困绕伴随着我，如同一块巨石压在心底。我几乎每天都在惊恐中算着日子，数着天数。打算了无数遍，企盼着快些放寒假，把母亲接过来，多多陪伴她。近几个月来，似乎潜意识清楚的告诉了我，我是与时间赛跑，与死神争夺我的母亲。心里时刻在默默地祈祷：但愿我的母亲在这世上多安享一些年，愿九年前母亲与父亲定下的“天堂之约”不会果真实现。

          这天堂之约，缘起于九年前，即1998年春。

    在我的日志“俺爸俺妈的故事里”，我叙述过我父母的生活和爱情。父亲抗日战争期间参加的工作，18岁参军，因为有文化，当炮兵，后来毕业于沈阳炮兵学院。母亲小康家境独生女，文化不多，经人介绍与父亲相识并恋爱许多年。父亲在抗美援朝中立功受奖，戴上了军衔。那个年代，兴起过一场轰轰烈烈的离婚换妻热潮。部队里一些已婚军官纷纷休掉农村没有文化的原配，换上城里时尚的老婆，记得在大连旅顺炮兵团家属区里，我的一些小伙伴儿有两个妈妈,后妈在城里，亲妈都回了农村。而父亲毅然决然地与母亲领了证，结了婚，两套铺盖合在一起。这日子一过，就是近50年。他们的一生，历经风霜雨雪，遭遇艰难困苦，风雨销蚀了他们年轻的面容，岁月染白了他们满头的乌发。唯独他们的爱情，刻写在他们相濡以沫的每一个细细节节，交融于他们生活的每一分分秒秒。

    父亲70岁的时候，依然体魄健壮，行走如风，动作仍然保持着军人的风度。而母亲则因肺心病缠身，常年身体孱弱，力不能支。父亲退休后，几乎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每天衣食住行，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街坊邻居都羡慕他们，称赞他们。他们近50年的生活里，我们几个子女从未看到或听到过他们有过争吵、打骂。每当家里有什么大的变故或举措，总是看到他们在心平气和地商量着，讨论着。当有分歧的时候，他们会彼此冷静地把问题搁置一些时间，考虑成熟后再做商议。家里的大事小情表面上是母亲说了算(是父亲谦让着母亲，父亲一直称呼母亲“掌柜的”），可实际上大见解大主意还是父亲在掌舵。父亲有文化，生活很有品位，音乐、作诗、集邮、唱京剧，最让我们佩服的是父亲的历史知识，尤其中国古代史，好像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而母亲永远是父亲的第一观众和欣赏者，父亲读书的时候从来都是名副其实的“读书”，给母亲读，绘声绘色地读。他们俩的世界永远与书、故事、京剧，还有幽默联系在一起。

         其实，他们也有闹矛盾的时候，但是他们的表现形式真的让我们惊叹折服。那就是：每当我们无意中偷听到或偷看到一位给另一位讲故事或唱京剧的时候，那个讲故事或唱京剧的，一定是在给对方赔礼道歉哄着对方开心呢。而听故事或京剧的那位，仰着头，梗着脖儿，一副胜利者欣然自得的神态。当然，表演者大多是父亲，不管谁对谁错，因为什么，只要母亲不高兴了，父亲肯定不会视而不见的。因为我们都总结出来了，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闹矛盾的话，应该是两人一起说，一起笑，而不是演员和观众分工那么明确。当然，父母做这些几乎都是背着我们几个子女。可是，时间长了，我们常常不经意的偷听到或觑到他们的“表演”。做为子女，我们发自内心的为有这样的家庭和父母而自豪幸福。在我的心底深处，他们对生活对爱情的态度一直是我一生效仿学习的楷模，是我生活的航标和指南。

    根据父母的身体状况，我们，包括母亲，都以为母亲会先于父亲离世。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哪。1998年4月末的一天，父亲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第14天，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父亲住院期间，我陪着母亲每天往返于家和医院之间，每次，去医院的时候，体弱多病的母亲总是走在我的前面，迫不及待的往医院赶。回来的路上，都是我一边走一边回过身来等着或搀扶着她。医院里，弟弟妹妹轮流看护。白天，只要父亲醒着，他还是那么的幽默风趣，我们几个子女都会自觉的离开，好让父母亲单独的呆在一起，多说会儿悄悄话，每一次，父亲和母亲都是彼此握着对方的手。两个人那种缠缠绵绵情深意重的情景让我们感动落泪。

         这天，我给父亲洗好了水果，刚要送进去，病房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了母亲双手紧紧地捧起父亲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母亲脸上老泪纵横，边抽泣边说：“不准你这样说，说什么你也不能走在我的前头--- ---”父亲微笑着望着母亲，说：“我的病我心里最清楚。只是我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呀！我怕你不够坚强，挺不过去啊！”

    这时，母亲呜咽着：“老头子，你不能撂下我一个人走，没有了你，我也不活了。你前脚走，我后脚一准儿紧跟着你。”

    父亲用自己的结实有力的大手替母亲擦着泪水。接着说：“人哪，早晚都要死的，比起我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们，我不知要幸运多少倍了，还有，就是找了你这样的老伴儿，我知足了。”

    边说，父亲边要坐起来，母亲一把按住了父亲：“你现在的身体不能动。”

    父亲深情地注视着母亲，说：“好，听你的，我不起来。可是，咱们夫妻一场，我有个请求，不，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我。”

    “什么条件？”

    “我走了以后，你必须坚强，挺住！你一定再活十年，至少十年。这是我的条件，你的任务。不完成这个任务，你就是到了天上，我也不会认你的。等你完成了这十年的任务，再来找我，那时候，咱们还做夫妻，永远再也不分开的夫妻！”

           这时，门里的母亲，门外的我，早已是泣不成声。

   “我要亲自听你说，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在那边就不认你！”

    母亲俯身抱住了父亲：“我答应，我答应。下辈子，你可千万不能不认我呀！” ———

    父亲在医院里过完了他最后一个生日。第四天，他老人家安详地、平静地走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大病了一场，昏迷梦魇中，母亲呼唤着父亲，喊着：“我一定坚持，十年，一定完成任务。你可别不认我呀！”

    在后来的九年里，母亲几乎变了一个人，变得坚毅，坚韧。待人接物豁然大度慷慨大方，自己省吃俭用却经常帮助别人。她老人家坚持要自己独立生活，哪个子女接她都不去。在母亲的心目中，父亲从来没有离开过她，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她要守着这个家，她和父亲共同经营多年的家。没有事做的时候，就坐在父亲的灵位前，望着父亲的遗像，说啊说，说不完的话。吃饭时，从来都是给父亲摆上一副碗筷，一盅酒，和父亲边说着话边吃。

    按母亲的身体，谁都没有料到母亲会坚强的挺过来，父亲给母亲的十年任务，就成了支撑母亲生命的支柱。

    不知不觉地，九年就要过去了，看到母亲的身体还算硬朗，精神还清爽。我们做子女的都在暗自庆幸。可是，到了第九年的下半年，渐渐发觉母亲有些不对劲儿了。改了往日的生活习性，常常翻看着日历牌，后来，干脆把日历放在枕头旁，与邻居们念叨着：“快了，我的任务快完成了！我就要见到俺老头子了。”

    母亲的情绪和动态，让我们焦虑不安，想让她换个生活环境，说破了嘴皮，不行。

    于是，我暗自下定了决心，等寒假时候，我一定把母亲接过来，哪怕强行背着扛着她出来。

    哪成想，还有二十天我就要放寒假，要去接她老人家过来，苍天却不给我时间。2007年12月25日早晨，她老人家突然摔倒在地，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医院诊断，是脑血管瘤破裂，不治。

    难道，是巧合？还是偶然？和父亲一样，也是在医院里，母亲在弥留中度过了她最后一个生日，也是在生日后的第四天，于2007年12月31日午夜，即2008年的凌晨，离开了我们。

    时间，定格在父亲去世十周年的第一天。

    母亲，在父亲走后的九年里，是用父亲的天堂之约，来支撑着自己，想着来生来世还和父亲做夫妻，支撑着她挺住了九年，在第十年来临，时钟刚敲过午夜，曙光未露之际，便撒手人寰，疾奔天堂，去赴那与父亲生前定好了的天堂之约。

           这十年的天堂之约啊！让我痛心疾首，悲痛欲绝！

     ———     ———

    遥望天堂，女儿向您们跪拜！叩首！

    愿天堂里的二老，安好，安福，安息！

（写在母亲忌日来临之际）
2012年12月30日凌晨 1:30完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