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天空(小说)

个人日记


 

 这地方的头儿是新调来的,很高很白很忧郁。有多大?吟雪一向看不出男人的年龄,她不在乎男人活了多少年,她只在乎男人的魄力。

 头儿调来没几天,就一连几星期没上班。人们奇怪,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他怎么……原来是头儿的父亲去世了。这地方专有打听头儿事的人,头儿的事似乎比他们自己的也重要似的。一打听到是这个,人们就纷纷说上什么礼呢?如今礼多的没法说。于是凑钱、买东西,一窝蜂似的。问到吟雪时,她摇摇头,上礼是自愿的,得感情上允许。而这头儿,吟雪满共也没与他说过几句话,不是明摆着想在头儿那留个印象,明摆着讨好吗?他若不是头儿,是一个普通的员工的话,人们也会纷纷上礼吗?吟雪就决定不上这份礼,人也太那个了。


 已是初春了,人们从各自的办公室走出来,坐在院子台阶上翻报纸,边翻边有人说着报纸上的重要新闻,有附和的或惊讶或叹息着。有老一些的人跟着太阳转移到阳光充足的地方,说“阴人哩!”,有年轻些的人躲着太阳到晒不到的地方说:“晒人哩!”。也有人对一些不可理喻的报道插科打诨一番——报道说一男子骑摩托带他小姨子出门,一路直刹车,刹到兽性大发,把他小姨子带宾馆强暴了;后来带丈母娘又兽性大发,又要强暴丈母娘......吟雪听到了,心里想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旁边一兽医早开出诊断书:看了这报道,肯定有很多女人喜欢这男人。

 这时,头儿来了。臂上戴着黑纱,神情更显得忧郁,没有当头的常有的那种春风得意。

 头儿让通讯员叫吟雪。吟雪想有什么事呢,走了进去。心中想着要大大咧咧,可总要由不得有些拘束,真是没用。原来头儿只是听说吟雪很有才华,并且看了吟雪写的一些诗文,以一个长者的口吻赞扬和鼓励了吟雪几句话。头儿原来也是学文的,他很懂得文学,这种文学上的勾通不是人与人都能的。

 他刚刚失去了亲人,还有心情关心人,并且也不计较自己没给他上礼,吟雪这样想,永远也抛不掉那种孩子似的天真。想着就在一张落叶归根的精致卡片背面写了几句话: 

“人生是实在的人

 人生不是虚无

 你本是尘土复归尘土

 那不是说灵魂

 指的是肉体

 灵魂

 在另一个安宁的世界

 等待着 等待着

 有一天与我们的团聚

 面对苦短人生

 我们只能这样自慰

 愿你节哀 保重”

 吟雪把那卡片塞到了兜中,在与头儿的一次碰面中,突然就递给了他突然就跑了。

 那也算是自己上的一份礼吧,在感情允许的条件下。不庸俗却别致,似礼非礼,韵味无穷,这是女子永远的小心眼。

 

 二头喜欢看人,尤其喜欢看女的。这地方女的不多,吟雪就要常遭他的注目。

 吟雪们与头儿们不是有着直接的联系,就有办法躲避。可他若叫你那便一定是有事了。二头叫去吟雪时,喜欢把一只手或一条腿挨到吟雪身上,似有意无意的。吟雪也就有意无意的躲开,在听完事之后,赶紧走出去,不多停留一分钟,心中有一种隐隐的担心和害怕。

 二头又一次叫吟雪时,是喝多了酒。他突然就抓住了吟雪的一只手,抓的紧紧。吟雪早已预料到了他会这样,愤然抽出自己的手朝他脸上抽去,抽了两下。

 过后他说:“我,那天喝多了。”

 吟雪没动声色,等待他以后给自己穿“小鞋”。常听女孩们说,那些人达不到目的时,就会给自己穿小鞋。

 然而后来,吟雪没等到,等到的是他对自己比别人更多的方便。

 

 吟雪在这地方一直受宠是因为这地方女的不多。后来听说又要分配来一女的,吟雪虽在嘴上说:“多个做伴的了。”心中却在排斥着这个女的,同性相斥嘛。

 直到看到那女的时,吟雪才放了心,那女的像个农村大嫂一样的没有任何特征,她只会起到衬托自己的作用。吟雪这样想着问她:“你多大啦?”

“三十九。”

“有孩儿了吧?”

“我又没嫁,哪来的孩?”

 吟雪吐一吐舌头,自知说走了嘴。重又看她一眼,这倒是一个独特之处,三十九岁了怎么还不嫁?

 觉得这三十九岁仿佛很了不得,仿佛自己永远不会有三十九岁似的。就象自己十八岁时相识的一个好朋友弥月,那时弥月二十五岁,正如现在的自己。那时觉得弥月很大了,怎么还不结婚,那一定很了不起,仿佛自己永远十八岁似的把二十五岁想的很遥远。可这不转眼自己也已二十五岁了,自己也没结婚,这并没什么了不起。

 三十九岁的不结婚的人总有些与人不一样,那或许就是变态吧?

 那个小吟雪两岁的男孩就常对吟雪说:“可扎眼哩,老是拍拍打打的,也不知自己是个多大的人,不知有啥鬼炸的哩。”是说三十九岁者。

“咋那么损呢?”吟雪说。

“本来就是嘛。”

“背后还不知怎么说我呢?”

“那敢得罪你呢。”

 吟雪知道男孩对她好。男孩们在女的面前常要表现出一种大人样,男孩常对她说要这样不要那样:“你吃饭要规律,你不要晚上走路……”

 那又有什么用?男孩已经娶媳妇了。

 

 后来,这地方又分来一个女的,是山里的,走路一爬一爬的,爬山的样子,她竟然也叫吟雪,难道她生下来时亦如吟雪生下时飘飘扬扬的在下雪吗?吟雪的妈妈一眼望到了外面银白的世界,脱口“啊!”了一声,在心中作出了一首“吟雪”的诗。妈妈年轻时写过诗,后来就把她叫成了吟雪。

 山里的很孤傲,不爱搭理人。不久就听到了人们不满的话:

“那股逑势,有甚了不起啦!”

 山里的住这地方的宿舍还喜欢晩上不回来,二头就发话了:“女子家家的,有甚事一晩一晩的不回来呢?出了事我们可不负责。”

 二头说这话是有根据的,根据是人们说山里的与乡下一个有妇之夫勾搭上了,影响很坏。在这地方,你尽捡点着还怕捡点不过来,像她一晩一晩的不回来……

 她对二头说:“管我啦。”

 二头就火了:“谁爱管逑你哩,不要脸。”

 不久,一向安静的这地方被一个骂骂咧咧的婆娘吵碎了安宁。她一边骂着一边问谁是山里的,谁是山里的?人们知道要出事了,谁也不说话,那婆娘就找到二头那里说:“你不告我,我就闹个没完。”

 二头说:“出什么事了?”

“你别管,总有事才找她的。”那婆娘气哼哼的。

 二头想起了那句“管我啦”就叫:“山里的,山里的,”山里的就不能不出来。那婆娘一见,过去就扯住她的头发,一边骂出许多脏话,一边撕打,人们真真假假的拉着,给那婆娘发泄够了气愤,那婆娘就是那有妇之夫的妇。

 山里的后来要头儿处理这打人事件,头儿说:“那是二头的事。”

 二头说:“我才不管逑你哩。”

 

 男人对自己好而对别的女的不好常能给自己带来好感。

 男人的不计小节宽厚待人都能给女的带来好感。

 二头给吟雪带来了这样的好感。

 二头有一天突然要给吟雪200元钱,吟雪惊讶:“叫人来就为这?”

“嗯。”

“我不要,这算甚?”

“那回,我喝多了酒不该对你……你是个好女子,这是向你赔不是的。”

“用钱?”

“想过买点什么,可不知给你们女子们买甚。”

“你这人!”吟雪把那塞入自己兜里的钱拍在桌子上就走了。出来后想没给他撕了算好的,还是很失笑,觉得人很有意思。

 

 有人对吟雪说:“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

“没有哩。”

“还没找下哩

“还没酿成哩。”  

“可别步三十九岁的后尘啊。”

 吟雪如今已不再觉得三十九岁是遥远的了,也不再觉得自己会永远年轻。不过,与她三十九岁比?她算个什么?要什么没什么的一个变态。

 吟雪对于婚姻的事抱了一个态度,可遇不可求。因为她曾经爱过,爱的刻骨铭心,爱着爱着结婚了那是缘分,爱着爱着结不了婚那也是缘分。

 说实话,吟雪内心深处有点惧怕这结婚,原因是她既看过男人爱的一面也看过恶的一面。比如那男孩,有一天竟对吟雪说:“嫁给我吧。”

“怎么说这话?”

“我离婚,我爱的是你。”

“你离婚了,我也不会嫁你,别人会怎么说我。”

“她怎么不死呢。”男孩咒他的媳妇。

 以后,他依然要与那媳妇同吃同住同睡觉。

 男人,竟这样!

 吟雪害怕,害怕自己嫁一个男人后,那男人对别的女人说自己,她怎么不死呢。

 

 头儿们爱说天时地利人和,头儿的忧郁来自人不和。大约头儿们之间总这样吧?叫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旁观者清,不是头儿的吟雪看的很清楚,她感到头儿很孤立。就总是适时地向他表示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关照,又得保持着一种距离。吟雪就这样与头儿有了一种默契,人与人之间有时很需要这种默契,这种默契给人一种很美好的感觉。 

 吟雪讨厌三头。不仅因为他一脸的坑坑凹凹,还因为他的婆婆妈妈和小肚鸡肠,一点不像个男人。但三头是直接管吟雪的,他老嫌雪吟不把他放在眼里。有一次对吟雪上边的领导说:“我这人是好人赖脾性,我这人是别人敬我一尺我敬别人一丈,别人不敬我我更不敬他,我这人不管怎么说也是她吟雪的领导……”这是吃饭的时候说的,三头边说边一闭眼一仰脖发出很大的“呲”的响声灌下了一杯酒。吟雪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我这人我这人,人家们认得你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那天,三头和头儿打了一架,原因好像是三头要用车,而头儿不想给用。三头就隔一会儿问一次,问到后来就对头儿破了口:“你甚你妈×的个人哩!”头儿也没示弱,伸手就给了他两个很响的耳光,他也要还手时被眼急手快的人拉开,但各自的恶吼声响彻整个院子。吟雪暗暗高兴,想三头以后对人强调我这人我这人时,不知会不会说我这人挨过头儿的两巴掌。

 

 三十九岁者终于找了一个男人。吟雪和女孩们碰上那男人时,女孩们说:“那是个屁!”

 一年后,三十九岁者生了一个女儿,吟雪准备去看看,要说在一起工作吧,吟雪从没把她放在眼里。可吟雪如今已比当初老练了许多,不再直通通的心中怎么想就怎么做,而且表现的很真诚,过分的真诚等于虚伪。吟雪想让自己以后的路很光明很平坦没有一点阴影,也不想抓住芝麻放了西瓜,这是智谋。吟雪惊讶,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社会真的是大染缸吗?会让人很快的变色变质?

 

 清明节的时候,山里的永远的从人世间消失了。

 她那天不知有什么事就是急着要回家,不顾正开着的会和眼下的紧要事。她急着去汽路等车回家,等来的却是车轱辘压扁了她的脑袋。后来人们说她那天走在路上又被那有妇之夫的妇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有的说是那有妇之夫的夫在路上截住她要与她断绝关系。就这样她一时想不开就……也有的说那纯属偶然发生的车祸,还有的说她那么急着走就是赶死去了。说法是多种多样的,总之山里的是永远的晩上不回来了,永远的消失了。

 

 那时,正下着雨。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地方因此事平静了一段时间,仿佛大家都突然意识到了生命的短暂和无奈,意识到了争权夺利,功名富贵,最终都是一场空。

 雨在静静地静静地下着,它有灵魂吗?

 

(原载1999年第1期《吕梁文学》)

 


文章评论

&随~缘&

没有多余的书赠送大家,很是抱歉![em]e183[/em] 只能摘编我文集中的内容,以飨网友![em]e160[/em]

m

刚申请了新号就赶上美才女的新作发表,先占地再欣赏![em]e163[/em]

半边山

这篇小说,特别喜欢。喜欢这种语言。

蓝月亮

拜读姐姐的佳作,很是喜欢![em]e179[/em][em]e142[/em]

蓝月亮

吟雪抽了二头两耳光,二头为何不给吟雪小鞋穿反而给很多方便? 二头怕呢。。。[em]e120[/em] 当然,吟雪如果泄露了二头对她的非礼,那结果也会不同。。。姐姐小说里的人物栩栩如生。[em]e121[/em][em]e163[/em]

秋雨

今天上来的早,看到好友的作品,喜欢朋友的文字,问好。